昂——引擎轰鸣,跑车箭似的射出去。
叫嚷死不了的人当天就死了。
车速太快,弯道漂移,下雨天路又滑,车子直接飞出去,一头扎进水库里。
去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说好像是车头撞击水面就弹出安全气囊,把人弹晕,好车就是好车,气密性好,人醒了都没进水,活活憋死的,满脸惊恐相死不瞑目啧啧。
听到消息的奶奶抱住他红着眼眶,一遍遍重复活该、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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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望星!你家里来电话了。”自习课,班主任突然叫他。
手机那端师母声音焦急,“望星!奶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他站起身,有些晕眩。
奶奶醒来后不顾他崩溃的哭喊强硬牵着他回去,眼泪纵横:“嘟嘟,对不起,但治不了,医生说晚期,已经转移了你明白吗?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治不了,治不了了……”
他窝在奶奶怀里泣不成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这样!
师母哭得厉害,“大姐你就住这儿吧,别走了,有什么我们还能帮衬……”
“那怎么行,你这房子以后还得住人,不能沾了晦气。而且,我想回家了。”
他办了休学,陪奶奶回了老家,一老一少安安静静度过最后的日子。
老师师母每逢周末会来看奶奶。
他在院里晒太阳,让她们在屋里聊天,有次想起什么往卧室走,门内传来奶奶坦然的声音:“……知道治疗也活不久的时候,我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开心。最怕那种死不了又要花大价钱治的病,一直拖着他……而且,真到那种地步,我很害怕……”
“我不想他以后的人生,每天都在痛苦懊悔,为什么当年没有接受那五百万,这样就可以来救我了……”
“不能治,真好啊。”
眼泪一下涌出眼眶,原来,爱意太浓也会让人这么难受,他心脏疼得厉害,弯下腰,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上……
剩下的日子奶奶过得很痛苦,病痛折磨得她体重锐减,皮皱巴巴裹在骨架上。
离开时紧紧抓着他的手,大概是回光返照,她笑着说了很多,“望星,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一直都在呢。你看,你鼻子像妈妈,眼睛像爸爸,皮肤白像妈妈,腿长像爸爸,睡眠质量好肯定随了我,我沾枕头就着,晕车这坏习惯也随我,我坐车就恶心,哕得难受……”
“所以啊,我们一直都在的,望星,好好的……”她一遍遍重复“好好的”,越发虚弱。
眼泪盈出眼眶,传言,鬼魂有了执念会在人世间徘徊,得不到解脱,他不想奶奶那样,他想她放心离开,和爸爸妈妈团聚。
或许一开始他们有些不放心,每年会回来看他,然后发现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一年又一年,终于有一天完全安心,就去投胎了。
下辈子,还做一家人吧。
下次,爸爸妈妈要年长一辈,要好好照顾奶奶啊。
她这辈子,太辛苦了。
脸上泪痕交错,他低下头和老人头挨着头,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
眼尾下垂,露出一个笑容,泪水滑过脸颊,流进他上扬的嘴角,眼泪掺杂着柔软的笑,仿佛经历过暴雨的花朵,被打得七零八落,却顽强绽放着。
眼里满是眷恋,“奶奶,我会好好的,我会努力读书、考学、找份工作,会看不一样的风景,会好好爱这个世界,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不用担心我,好吗?”
话音刚落老人安静了,她整个人变得很安详,看了他一会,缓缓合上眼睛。
没有嚎啕大哭,亲吻过她的额头,开始着手后事。老师和师母得到消息,连夜赶过来帮他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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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回去上学,想办理住校,老师很生气,说家里楼上楼下两层,那么多房间,睡不下你?
师母说读高中辛苦让他回来吃饭补补身体,他不愿意,最后他们同意他交生活费,他才答应。
如常生活,按时吃饭,与原来并无二致。
老师和师母很是忧心,与他长谈,“望星你不要压抑内心,长此以往身体会出问题。”
大姐就是那样,面上还行,内里掏空了,青年丧夫,老年失去儿子儿媳,打击太大,忧思郁结,万念俱灰,要不然也不会六十几岁就……
他说:“不是的,没有压抑。”
那段时间偷偷哭太多了,已经哭不出来了。
而且——
“宝宝你和妈妈好好说,为什么要哭呢?你不能总哭的,哭得特别厉害夜里会发烧,奶奶妈妈爸爸很心疼的。你四岁了,要学会表达想法,奶奶她们也在,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可是下雨天裤子有泥点很正常,妈妈不会怪你,新裤子可以洗干净,没事的。”
“泥点可以洗,以后还会有新裤子!不哭了啊。啊?为什么奶奶不会,别人都不会?不想这样?”
“这有什么大不了!爸爸教你,来来看我!望星你下雨天走路,要脚后跟先着地重心在后,这样泥水就甩不起来,来~擦擦眼泪,我们试试哈……哎呦心肝,好悬没抱住。让你重心在后怎么倒头就躺,哭困了是吧?”
“哈哈哈……”
他是奶奶妈妈爸爸一起养大的孩子,他的性格,习惯,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陪他走过人生重要阶段的证据。
一味沉湎在伤痛里,蔫头耷脑,和过往十几年做切割,活成陌生人,那样是在抹灭三个人,十几年,全部的爱。
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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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季重感冒,没去上学。
老师师母上班,怕门开着他在屋里睡觉不安全,走时大门上了锁。
脑袋昏昏沉沉,老式玻璃不隔音,邻居的话越过墙头传到房间里。
“不让你们去春慧家串门,怎么还去?”
“嘘!你小声点,就隔壁。”
“都走了,春慧两口子教书,大门锁着,我刚看了。”
“怎么了?人两口子心真善,还帮人养小孩,屋里多张嘴得多花多少钱。”
“不让你们去就是宋家小孩邪性的很。”
“呦!什么事啊?”
“就三四年前,我在屋听见他咒人死,当天那人不就死了!你们还去看了。我当初以为那人坏遭报应,那你看这,谁知道他奶奶…对吧。我琢磨着不对劲,那坏人成了鬼不就是恶鬼?你们看他那死相,肯定来寻仇了!把跟他亲近的人,一个个…他奶奶在给他挡灾。”
嘎吱——砰!
宋望星猛然间惊醒,他…睡着了?
探着身子看向阳台方向,听着像起风了,很大,应该是阳台门被吹上了。
要下雨了吧。
躺平身子,总觉得没睡,在想以前的事,又好像睡了。
“肝癌晚期,已经转移到……”
“你师母这个结节是4级,医生说可能发展癌……”
“他奶奶在替他挡灾……”
“来寻仇了,把跟他亲近的人,一个个……”
在心里默默算时间。
十二到十五,十五到十…八……
宋望星呼吸急促,心跳的厉害,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师母会平平安安!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他才不相信!
什么诅咒!那人出事的地方本身就是事故高发地,路窄,视野不够开阔,没有路灯,过弯太陡遮挡视线,拐过去有个大水库,本地人白天经过那里都再三小心,遑论雨夜,不熟悉地形很容易出事故。
如果那人诚心悔改,奶奶可能会签下谅解书,他不会死在县城;如果那人安安分分待自己城市,一切事宜交由律师处理,他不会死在县城;如果那人不肆意辱骂,从中获得快感,飘飘然以至忘乎所以,他不会死在县城……
有很多种可能不死,但那人选择必死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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