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死的人是我,被活活逼疯了。”
靳寒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全程看着裴溪洄的眼睛,双手掰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处表情的变化,生怕他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东西又要失控。
但裴溪洄一点事都没有。
没有瞳孔骤缩,也没有浑身发抖,没有一丝一毫惊恐的反应。
他只是流着泪看向哥哥。
“我没有想起靳炎被虐杀的细节,没有血,没有骨头,什么都没有,还是梦里那些东西,但我看到了……你来救我时……看向我的眼睛……”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绝望悲痛的画面。
哥哥的所有生机都在那一眼里被连根拔起。
靳寒阖上眼眸,低头吻着他的鼻尖:“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活不下去了……”
“我赶到的时候,大K被裴听寺杀了,他的同伙逃走了,你跪在地上,抱着靳炎的尸体。”
“我知道你把他当成我了,我抱着你叫你,你怎么都不理我,后来我说没事了,哥来接你回家了,你听到这句话愣了下,抬头看向我,以为是我的鬼魂来带你走,于是拿过枪,自杀了……”
靳寒冲过去拦住他,子弹从他的小腿上擦过去。
靳寒一不做而不休,把定位器放进了他腿里。
“我知道定位器在腿里很疼,我知道它会割你的肉,哥都知道,全都知道,但那是我唯一的办法了,我一秒钟都赌不起了。”
裴溪洄失踪两个小时后,靳寒收到消息坐直升机赶回枫岛,联合枫岛全部警力展开地毯式搜索。
他当时还庆幸,弟弟身上带着两个定位环,脚上一个手上一个,都伪装成了普通饰品。
那天晚上枫岛电视台没有播报晚间新闻,靳寒占用十五分钟黄金时段插播了一条寻人启事,说我弟弟丢了,求大家帮我找找。
他是继霍深之后,枫岛第二位守护神,在海上守船的那些年救过成百上千人。
枫岛人最知感恩,几乎全体市民都放下手头的事,帮他一起找弟弟。
那晚整个枫岛灯火通明,每栋大楼上的LED显示屏都在播报那则寻人启事。所有出租车、大巴车、骑行的路人都拿着裴溪洄的照片,沿途询问路人,有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儿。
很快就有人提供线索,说看到疑似小裴的人在中南路出现,而裴溪洄身上定位器一路移动的方向,确实指向中南路尽头的一个广场。
那个广场在枫岛最西端,靳寒要赶过去需要跨越大半个岛,他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耗时一刻钟,可等他到的时候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裴溪洄。
而是穿着他的衣服,戴着他的定位环的靶子。有人给了那人一千块,让他一刻不停地朝西跑,为的就是把靳寒引到最远的地方,为折磨小裴留出时间。
“我掰过他的脸,不是你,定位环全被剪断了,其中一个还沾着血……我当时、我当时……”
“别说了哥哥。”裴溪洄紧紧地把他拥进怀里,他知道,靳寒当时一定崩溃了。
昨天哥哥只不过离开几个小时,他都担心得要喘不过气,更不用说哥哥在明知道他被坏人抓走的情况下,沿着定位器一路找过去,最后却发现是坏人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所以把定位器植入他腿里一点都不过分,那是靳寒最后的办法,也是最保险的办法。
如果换成他,不仅要在哥哥腿里放定位器,还要把他绑在自己身上,一秒都不准他离开视线。
先是浪费两个小时,又是十五分钟,当时警方明确告诉靳寒,如果坏人就是照着要你弟的命来的,那么即便找到人也很可能晚了。
靳寒说他知道,他明白,但他不能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外面,是生是死都要去接他。
最终人是接回来的,但裴溪洄已经疯了。
灵魂被撕碎,只剩一副躯壳。
他醒来两天,自杀了十七次。
最严重的一次想要把餐叉扎进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说他看到坏人在割他哥哥的肉。
靳寒抱着他,按着他,用束缚带把他捆在床上,逼他看着自己,告诉他死去的不是我,是靳炎。
但裴溪洄不信,他一直在尖叫,说哥哥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死的。
所有人都知道裴溪洄活不下去了,医生甚至提议安乐死。
靳寒不让,说他好不容易撑到我去救他,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他。
他请了国内国外很多医生,三堂会诊,得出两个方案。
第一,用大剂量镇定剂来帮裴溪洄保持清醒,但一旦开始用药就意味他这辈子都要依赖镇定剂活着,副作用很严重,还要有人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地看着他,不然他随时可能自杀。
第二,用另一种精神药物和他体内的致幻剂对冲,再催眠抹去他那一晚的记忆。但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一针下去裴溪洄可能恢复正常,同时也有50%的概率变成傻子。
两种方案摆在这,要有一个人来做决定。
裴溪洄愣了一秒,然后猛地从他怀里抬起脸来,眸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在震颤。
“他们……让你来做决定吗?”
说完这句,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声带像被割走了一样进入失声的状态。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两只手用力掐在靳寒手臂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咬着牙、深呼吸,张着嘴巴扯着喉咙往外挤话:“他们逼你……做决定……”
让把他当做生命的靳寒,来决定是给他打药,一针下去可能恢复正常也可能变成傻子,还是给他用一辈子镇定剂,然后在某个失察的午后,看到弟弟自杀的尸体。
不论最终是什么结果,这对靳寒来说都太过残忍。
每年的7月16号,再往后倒四天,就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为什么要选在这一天呢?
因为九年前的这一天,靳寒买了第一条自己的船。
没人能明白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意味着他们以后不用再为钱发愁了,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可这好日子靳寒才过了几年啊?
九年。
裴溪洄出事那年靳寒二十九岁,只过过九年好日子,前面二十年没有一天不在受苦。
以前是因为他弟他爸妈,后来是因为裴溪洄。
他刚过上九年安稳生活,因为大K,因为裴听寺,因为裴溪洄,因为那些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的旧仇旧怨被夺走了。
凭什么啊?
裴溪洄想不明白。
凭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啊?
他到底哪里有罪让我去赎不行吗,能不能别再欺负我哥了。
这一针下去,50%的概率会把我变成傻子,没人能做得了决定,就来逼他。
裴听寺逼他,医生逼他,我也在逼他。
如果他签下同意书,最后真是那50%,我傻了一了百了,我哥要他怎么办?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弟弟,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下半辈子都要背负着把自己的孩子变成痴呆这样的罪责,活在阴影中吗?
裴溪洄恨不得把大K挖出来鞭尸。
就因为一条莫须有的传闻害了他妈妈,又来害他害他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没有,小洄,小洄,深呼吸,看着我。”靳寒抱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没有逼我,最后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被割掉的声带又回到喉咙里。
裴溪洄如获新生般呼出一口气:“我自己决定……抹掉记忆的吗?没有逼你来做吗?”
“嗯,我的宝宝很厉害,你比哥哥勇敢,也比哥哥坚强。”
做催眠的那天,裴溪洄被打了两支镇定剂,短暂地恢复神智。
他躺在后海别墅卧室的床上,周围围了一圈亲人朋友,大家都在哭,只有裴溪洄在笑。
他笑着和朋友说:“好啦别哭啦,来大家排好队一个个和我拥抱,告别,然后就出去吧,我要把时间留给我哥啦,如果我醒不过来,就让我哥把我的财产给你们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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