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除了沈宝寅惊讶地挑了挑眉,所有人眉毛都没动一下,看得出对于丰霆在会议上扔文件的动作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Bruce,做这份估值你花了几天?”
Bruce是个微微发福的青年男人,扶了扶眼镜,迅速站起来,说:“三天。”
“三天,很好,效率不错。”
Bruce谦虚道:“大部分数值都是阿丁搜集。”见丰霆露出疑惑神色,他赶紧补充:“啊,小丰总,阿丁就是我们部门新进那个后生仔。”
不揽功,是个不错的师父。
沈宝寅饶有兴味望着这个人。
丰霆点点头,面无表情话锋一转:“速度很快,但你知不知道,如果用你的数值去促成这次合作,那么这桩生意完全就是在做慈善,到时候你是打算用你的薪水给诸位发月末奖金?”
Bruce先是有些慌神,过了会儿,理清思路后说:“小丰总,考虑到汇率近期有下降趋势,我认为这个数值是有必要的。”
用低廉的报价以提高促成合作的概率,沈宝寅能理解他的思路。
丰霆锋利的眉眼轻微抬起,盯住Bruce立刻说:“你只考虑到港币的汇率下降,有没有想到合作方公司的注册地是在瑞士?”
瑞士的进出口税高出香港地区,所以报价时需要留出足够的缴税余地,买方有义务承担卖方需缴纳的出口税。如果生意做成,卖方突然发现需要缴纳的税费居然比利润还高,岂不是做亏本生意。
Bruce的表情一瞬间空白了一秒钟,随即道歉:“我稍后亲自再重新评估一次。”
丰霆神色没有任何缓和,说:“现在就去,实习职员刚开始做事犯错情有可原,你怎么能这么粗心?这种低级错误不是你该有的水平。如果你实在不能确定,去东十三找个高年资的财务看看。下午重新交给我。”
东十三,东楼第十三层简称。沈宝寅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一个金融高材生,遇到税务问题居然还要去找财务解答疑问,他替这个年轻人感到脸红。
可挨了训,Bruce脸上居然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反而满脸愧疚和崇敬,仿佛被丰霆指点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Bruce很快离开办公室,沈宝寅表情怪异地安静看向丰霆,只见这人仿佛教师检查国小学生暑期作业一样,神态轻松地抽出另一份文件夹,那张棱角漂亮的嘴唇又开始吐出另一些尖锐而直指核心的词句。很快,另一个人拿着被他挑剔过的文件夹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这场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沈宝寅在此期间喝了一杯咖啡,很普通的黑咖,他不喜欢咖啡因,往里头丢了两块方糖才勉强入口,途中因为气氛太过压抑,他还去了一次厕所。
检查完最后一个人的作业时,丰霆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放手去做,钟沿,谈判一向是你的强项。你做我的秘书有一年多了,这个项目如果拿下来,年底我放你出去,你已经可以自己单独坐一间办公室。”
“多谢霆总,我一定尽力!”叫钟沿的男人年纪同样很轻,长相秀致,因为得了赞赏,白脸皮泛起轻微的粉红。
沈宝寅看了眼他,又看一眼丰霆,所有人都叫丰霆小丰总,只有他叫霆总,而丰霆的目光里也是油然而生的欣慰。
这俩人什么关系?
沈宝寅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丰霆每次看他的时候都是无奈,无语,愤怒,欲望,他们永远是自上而下的审判,和暴力的互相征服,不是他对丰霆,就是丰霆对他,以嘴舌,以男人都有的那个器官。
他们没有这么平等交流过的时候,彼此表达仰慕和赏识——这才是健康的,正常的兄弟手足。
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机会,小时候还亲昵过,长大以后,只剩下了无尽的互相防备和攻讦。
他也没见过丰霆的这一面,杀伐决断又无限包容的这一面。沈宝寅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对丰霆产生任何正面反馈,他们只有在床上才是和谐的。可看到端坐在会议桌前方成竹在胸的丰霆,他的目光竟然离不开他。
不想任由自己对丰霆产生崇拜,沈宝寅开始怀疑起丰霆的险恶用心。
把他一个未经历过职场风暴的菜鸟直接带到他的道场来接受下属们对他的追捧,谁说不是一种其心可诛?
丰霆一直分神注意着沈宝寅的动静,发现他表情不对劲,等把钟沿打发走,走过去问:“做什么不开心?我的会议是否太严肃,不太适应?”装什么装?
人都走了才装模作样来关心他?
沈宝寅的身量好看,明明是严肃的正装却让他穿出一种别样的风流精彩,他仰头看丰霆,奇怪地打量他半晌,说:“你说,如果你妈不是我爸的情妇,我和你是正常重组家庭的兄弟,我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兄友弟恭,和睦平静。
丰霆的眉头在他提起“情妇”的字眼时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但他没反驳沈宝寅这句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以前他会阻止,偶尔暴跳如雷,后来他发现让沈宝寅住嘴的时候沈宝寅只会变本加厉,如果装作没听到,沈宝寅反而就偃旗息鼓了。
“哪样?”似乎是没想到沈宝寅竟然会拿自己和他手下一个普通的下属比较,丰霆顿了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会。”
沈宝寅脸色一僵,他早该想到的,丰霆怎么会想要他这样的弟弟。幸好,他也看不上丰霆这样的哥哥。
丰霆这时突然低下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微笑道:“阿寅,你八岁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爬上了我的床。你想和我只做一对普通的兄弟?怎么可能。”
沈宝寅打死也没想到他在这里思考如果重来一回能否矫正两个人倒错的关系丰霆脑子里却只有裤裆里那些事,他顿时感到怒火在心中充盈,甩了甩头把丰霆摸他脸的手甩掉,他瞪了眼丰霆:“你那时候才多大?十三岁?”
“十三岁的男性已经开始有晨间勃起,阿寅。”
戒备地盯着丰霆近在咫尺的俊脸,沈宝寅露出看变态的表情。
“你真的相信我从那时就对你有企图?”丰霆一下子被他逗笑了,直起身子说:“你小的时候,非常烦人,娇气,爱哭。那个时候,讲真心话,我只想离你远一点。”
“胡说,我小时候不知多么可爱,每个人都喜欢我。”沈宝寅还是瞪着他。
他有点不能接受丰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居然是讨厌他的,尽管他现在常常对丰霆说很多次我讨厌你。
“是吗?他们骗你的吧,阿寅,你已经二十,还信大人童话?”丰霆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心情变得很好,转身大步走了。
沈宝寅坐着没动,咬牙切齿盯着丰霆意气风发的背影,忍不住踹了一脚旁边座位的椅子。没留神踹偏了,黑色办公椅往后慢悠悠地划去,悠闲的姿态就像这间会议室的主人一样可恨。
第0018章 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4)
丰霆所说的,沈宝寅在八岁那年主动爬上他的床,在事实上确属无误,但存在一定的歧义。在沈宝寅看来,丰霆完全是给一件单纯的行为,故意冠上了成人色彩。
不过有件事丰霆倒也没有说错,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要爱沈宝寅。发现这个道理的那天,同丰霆所说的爬床事件是同一天,也就是他同丰霆第一次的见面,而这个道理,正是丰霆亲自启发他。
那是他八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
丰姗要求丰霆带他参观植物园,他记得自己摔了一跤,在植物园中心的儿童乐园。
具体地点是在儿童乐园里一个半米高三米长的儿童独木桥。
黄漆的桥面,红漆的支柱,因为没有穿长裤,掉下来以后他的左边膝盖直接接触到做了强化的水泥地面,很不幸地擦伤了。
伤口上沾了泥巴,他其实潜意识知道不该去碰,可太疼了,就坐在地上笨拙地拿手掌轻轻地揩,像揩掉一片树叶,希望足够小心就不会痛。
湿润的泥巴当然揩不掉,反而渗出了血。他生出来皮肤就白,沾了血丝,此刻膝盖上红白交错,显得不太严重的伤口看上去十分可怖。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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