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蚕猝不及防迟钝了一秒钟,他轻微歪了歪头,是个询问和不解的动作。
看他张了张嘴,沈宝寅赶在他前头,语气比陆蚕还要温柔:“在公司够格管我的,除了沈董,还有我的直系上司小丰总,”沈宝寅公事公办,只叫职称,“你如果对我的工作有意见,可以到一楼员工意见簿写明情况,幸运的话半年以后大概会有人去检查并且处理,而不是不客气地在我工作的时候莫名其妙走到我面前对我指指点点。”
缓了口气,沈宝寅扩大微笑,甚至称得上和善地道:“你算哪根葱?”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貌似相谈甚欢,不知道的路过了看见还以为他们在谈论飘红的基金指数。
“沈少还真是年轻气盛,”陆蚕意外了一瞬间,面不改色从身后拿出一份蓝色的文件夹,“但别用来对我,我可没有恶意,不是来挑衅你。”
不,你恶意很大,纯粹是来挑衅我。
沈宝寅心知肚明,然而也没戳穿,只是扭过头看向电脑右下方时间表,估算起距离下班还有多长时间,独自结束了这次交谈。
陆蚕等了两秒钟,发现他是真的压根不感兴趣,咬了咬牙,凳子往沈宝寅面前挪了挪,把手里的文件翻开,凑到他面前说:“来,来嘛,看这页,我给你的店做了个计划……”
因为热,沈宝寅把衬衫衣袖往上卷了两道褶,露出了纤细的手臂,皮肤很白,腕关节的突出部分透出肉粉色,他很纤瘦,浑身的皮肉却匀亭饱满,让人只觉得单薄,却不显得羸弱,像株笔直的墨竹,光坐在那儿就令人心旷神怡。
陆蚕是真急了,之前高深莫测的模样全然消失,竟然伸手来拉沈宝寅的手,像个急于给朋友分享玩具的小朋友。
沈宝寅有了陈威廉的前车之鉴,非常敏捷地抬手闪过了陆蚕的拉拽:“你这又是哪一出?”
“我想和你做朋友哇。”陆蚕露出苦恼的表情,拿钢笔挠了挠头,他的发型原本是个标准漂亮的油头,头发上的发胶让钢笔一戳直立起来一撮,为尖锐的脸添了一丝滑稽。
沈宝寅说:“先把人嘲笑一顿,再居高临下给点好处,整个香港我也没见过这种交友方式。训狗才这么训,抽一鞭子再给块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的处世原则其实很简单,可总有人愿意往他手上犯,“陆总,是否有人这么训过你?”
沈宝寅懂陆蚕前后矛盾的态度是因为什么,想和他示好也是真的,这份文件,他不经意瞟了眼,确实周详,是花了心思的东西,他其实有点兴趣,非常想白嫖到手。
可想给他个下马威镇住他也是真的,大概觉得他年轻,长得又面善,拿他当软柿子,试图来捏一捏。
但不好意思,他身边卧虎藏龙,个个都看不惯他想镇他一镇让他俯首称臣,非常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没一个成功。
“靠……”陆蚕气笑了,暗自嘀咕,“你大哥就是这么对我们,公司上下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到我这儿怎么就不灵?第一次带徒弟就这么出师不利,早知道不答应了,还说你乖,不知乖在哪里。”
沈宝寅正专心看他给的文件,没太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可也够一来一往聊天了,悠闲道:“原来是小丰总叫你来,他以前就是这么锻炼你?这你也干得下去?你没有自尊?”
“你懂什么……”没有丰霆慧眼识珠,哪有他今天,说完一抬头看到沈宝寅促狭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他竟然现在张口闭口就是维护丰霆,“靠,我还真是让他训成了。”
第26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2)
这算是一笑泯恩仇了,沈宝寅往边上挪了点儿,指着文件上不太明白的环节问:“陆总,指教一下,这里是什么意思?”
陆蚕这回不再颐指气使鼻子朝天了,非常认真地拿一支钢笔,这里写一下,那儿画几个符号。
沈宝寅听了一会儿,受益匪浅,抽空看了眼丰霆的办公室门,若有所思地想,还以为丰霆把陈威廉弄走是准备孤立他,可是又派陆蚕过来接近他干什么?监视他?
可是教他教的还蛮用心。
陈威廉自己做事做的不错,就是教人太费劲了,沈宝寅和他沟通非常困难。
陆蚕就很好,逻辑和叙述能力都很不错,沈宝寅又是个聪明人,几乎一点就通,非常复杂的经济学理论,稍微解释一下他也能完美消化并且举一反三。两个人交流起来效率高得吓人。
陆蚕问:“你学的真是美术?”
沈宝寅微笑道:“想夸我聪明无需这么拐弯抹角。”
陆蚕给逗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吃亏。”
不一会儿到了下班的时间,沈宝寅正想送客,陆蚕哥俩儿好的敲了敲他桌子,说:“明天周末,可否今晚赏个脸兰桂坊饮杯酒?”
技术岗和销售岗的领导处事风格果然不一样,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请沈宝寅喝酒,沈宝寅当然欣然应约。
上车之前他谨慎地问了句:“丰霆会不会知道?”
丰霆连他和陈威廉私下的交情都知晓,沈宝寅不由得疑神疑鬼,甚至怀疑此次邀请是丰霆专门让陆蚕来考验他,检查他是否还会出去鬼混。
他自然不是怕丰霆责备,只是往往他们两个一吵架,丰霆就喋喋不休教训他,他最近尝到了同丰霆和平相处的甜头,实在是不想替自己找不痛快。
陆蚕愣了愣,说:“下班了,谁管他。”
沈宝寅放下心。
“先说好,我今天不在外面过夜。”谁能想到有一天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么洁身自好的话,之前陈威廉担心被他带坏,风水轮流转,现在担心的人变成了沈宝寅。
“我有女朋友!警察小姐来的,你以为我就敢去嫖?还带着你,我女朋友不阉了我,你大哥也要砍我三刀六洞!”
这人嘛,还挺对他胃口,有点钟阑那种二世祖的意思了。只不过比起没心没肺的钟阑,面前这个,浑身都是心眼子。
沈宝寅笑了下,不再磨磨唧唧多话,把钥匙抛给他,然后绕到后门上车。
陆蚕笑骂一声:“靠,上班给你哥打工,下班给你做司机,你们兄弟两个不愧是一家人,压榨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沈宝寅这回听得清清楚楚,从打开的车窗里不耐烦地喊:“大不了今天我埋单咯,快点啦,等下中环堵起来,将你挤成沙丁鱼,明日再不用替我家打工,直接送进市场供肥婆瘦姑挑挑拣拣最后做成一道美味午餐。”
好一个沈宝寅,牙尖嘴利!
陆蚕愤愤不平地上了驾驶座,大声道:“系上安全带!少爷!”
走了一个陈威廉,又来个陆蚕,沈宝寅如陈威廉所愿,果然没有寂寞。
厮混个把月,沈宝寅初初还心有防备,渐渐却发现陆蚕是真的勤勤恳恳教他。一来二去,他终于深刻明白丰霆为什么会降格录取这个人。
思维活络,理论扎实,销售手段花样百出,沈宝寅嫉妒得眼红,不得不承认,丰霆还真是会招揽人才。
要是陆蚕是他的人就好了。
老老实实打了一个季度工,摸清公司的运作模式,期间参与一些大小Case,沈宝寅的生活平静得像滩水,一滩死水,祥和,没有波澜。
沈宝寅深感心里发痒,主动回了丰霆的办公室。
丰霆早上出门去别司开会,顺路瞥了一眼,看到沈宝寅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并没在意,以为他会像往常一般,应个卯就该离开。结果下午回来,沈宝寅竟然还安静地坐在那里。
丰霆不由得深感惊讶,笑道:“怎么今日坐得这么踏实?”
沈宝寅纳闷:“不是你让我做你秘书?再说,你把整个公司唯一愿意带我一起做事的人赶走,我不待在你身边要去哪里?”
丰霆瞧了他一会儿,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出于故意,但他不承认自己是在挤兑陈威廉。
别人求一个外派的机会都求不来,申港历来的传统,外派回来必定有升职,那小子算运气好:“你有没有点出息,跟着他做事,这辈子你也就做个揉面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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