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老式的热玻璃窗,透着明显的蓝色,敞开着卷帘门,用板凳支撑着一大块木板,把卖的东西全放在上面,麻麻杂杂的,暂且看不清是什么。
江亭晏踮起脚望了一眼,对乔柯说:“看来一米八五点五一九的男生也看不清楚对面的敌情。”
“…上次量身高用的是游标卡尺吗?”
下午散学正是五点半,太阳处于从高位渐落的状态,两个不用守晚课的老师偷摸出来视察一下乡村乡情。
毕竟大学里什么活动不用写报告呢?也就差每个人都给自己写个起居注往上报了,虽然领导并不会看,但是会在需要表扬你的时候把你的起居注调出来,发一篇无人在意的公众号文章。
知道要写三千字感悟报告的时候,苏良不禁感慨:
“上个b大学这么多事呢。”
“上次参观博物馆的报告我还没写呢,讲坛我也懒得参加,再让我期中期末前参加任何除了习题课答疑课之外的活动,我就和上级拼了。”
结果后期为了零点三的德育分,一天参加了三个集体活动。
不仅可笑,而且可悲,就连有很多意义的活动也因为功利的制度变得没意思,对十九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磨灭热情就是最可怕的事了。
凡事果真还是着眼于前的好,想那些一百公里外的事真让人扫兴。
这里的夏天是热的,但是热得敞亮,从皮肤里渗透出来的汗水是清爽透明的,透湿贴着肩胛的衣袖衣领,又一绺一绺水珠子样地从额头鼻尖上滑落,等走过阴凉处,很快又干掉,并不黏在身上。
这样敞亮的夏,唯一阴暗的就是一路尾随叮人的蚊子。
江亭晏是嫌弃热的,两个人牵手也热,便只不情愿地伸出一截手指头和乔柯的食指勾着。
“蚊子老是咬我。”他指了指自己冒出不少红包的小腿。
“它也没有放过我。”乔柯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腿。
过河没有桥,因为这河很小。
算上所有有水的地方,河面也不过十几米宽,河水也不深,所以放几块大石头搭脚就足够了。
江亭晏没着急过河,他跟小学生第一次出门郊游一样,松开乔柯的手蹲在石头边观察背荫处的青苔。
伸手进水池里搅一搅,暑气就被河水的清凉逼退了。
“有蝌蚪!”
那样子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拽着乔柯的衣服要他陪自己一起看。
一丛一丛蝌蚪,和结成串的果子一样,在流动的河水里保持着静止,吸附在大石块上长的深色苔藓里。
他想伸手摸一下,又过不去心里的坎,总感觉那蝌蚪身上有黏液,摸着怪恶心,最后到底是没去摸,只在水里捡了三块漂亮小石头。
他一抬头,就见乔柯安静地看着他,眼皮子都没眨过一下。
这条小河沟本没有那么多色彩,白天也不比有月光的夜有诗意。
想象力是沉寂的。
但是或许是一种神秘的感情激发了江亭晏的创造力,使他这一刻充满了热情。
他急急要把手上的水甩干,想要拿出背包里的相机。
但乔柯总比江亭晏更懂江亭晏,比江亭晏自己更能看到他的渴望,在江亭晏擦手的时候就把相机替他取了出来。
“要拍风景吗?”乔柯问。
江亭晏摇头,找了个位置支好支架,开始调试参数。
“看来是要等一个瞬间了。”
“你又不怕被蚊子咬了?”见江亭晏专注地守着相机,乔柯问。
他俩穿着短袖短裤,在蚊子眼里和某类衣服一样诱人,恨不得吸死在身上。
“怕,”江亭晏瘪了下嘴,“赶紧祈祷能早点拍到。”
江亭晏最满意的一张作品是在下午六点拍的c市某一处千层梯,他是早上六点就架好了相机,带着凳子一直坐在那里等一个瞬间。
说是要一个瞬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有很多故事,当一些特定的人,特定的物,特定的光线同时出现,他们就让照片活了起来,他喜欢摄影,感觉能把某个模糊瞬间的感动永恒停留。
他的偏好不怪诞,他只是爱故事感。
天空还是耀眼的蓝,几撇稀薄的云,兜不住沉甸甸的阳光,江亭晏感觉自己有点长时间暴露在强光下,视力变弱。
“有人来了。”乔柯忽然开口。
江亭晏用手遮在眉骨处,往取景框外望。
“哞——”
一头老牛被一个老人牵着过河,牛蹄子在石滩上走得比人还稳,它哞一声,扬起粗壮的脖子,把铃铛晃得叮当响。
那声音不像电子音里的铃声嘀嘀嘀得很吵人,它像是寺庙里的僧人在撞钟,声音是沉重肃寂,在空旷的空间里不断回荡着“咚——咚——”。
老人很精瘦,皮肤被晒得黝黑,穿着一件白背心,胳膊上还有肌肉,头发倒是白完了,短的,直直竖着,看着扎人。
“过河——”他吆喝着。
牛跟着哞了一声,蹄子踩进水里。
他走得慢,或许是因为老,但他并不弱,所以江亭晏觉得他只是乐得这样。
牛也走得慢,江亭晏看不出这牛老不老,也不知道它算不算得上健壮,但是人不拉牛,牛是自己走得那么慢的。
老人走了,牛也走了。
最后的铃铛声也石块上水痕样地消失。
“照片忘拍了。”江亭晏反应过来。
“我看你那么入神,帮你按了录像,你可以回去慢慢看。”乔柯捏了下他的脸颊。
“简直说不出来。”江亭晏收起相机,照旧和乔柯勾着手指头。
两个人踩着石头过河,连跳带跃的。
“我想不出来怎么说。”江亭晏还在想刚刚的事。
“你知道吗?”
他的问题莫名其妙。
但他问的人是乔柯。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乔柯伸手紧拉着他,怕他踩不稳掉进水里。
“……下次不许一个人偷偷学习进步了哈!”
过了河是个石滩,石滩与小卖部还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得走个两三米的人踩出来的土梯子。
小卖部在水泥公路边上,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没经开发的样子。
“热热热!”最原始的感觉还是占领了高地,江亭晏扇着风,拉过乔柯的手往小卖部前一站,眼睛一下盯住里面一个白色的老式冰柜。
“我要那个。”江亭晏说。
乔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一个,还是要连那个冰柜也要一起拖走。”
“只要一个不就白跑一趟了,”江亭晏说,“食堂是有冰箱的吧?”
“那你少挑点吧,回去还远呢。”乔柯说。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乔柯都算是每年固定刷新的面孔了,也熟,见了江亭晏也不见外,拿了个白色塑料袋子给他们装雪糕。
“绿豆的,拿一个,酸奶的,拿一个,红豆的,拿一个,芒果的……讨厌芒果,”江亭晏把那黄色的雪糕丢到一边,“我想要巧克力的。”
小卖部店主说:“巧克力不好卖,没进那么多。”
江亭晏奇怪道:“巧克力怎么会不好卖。”
“买的人少呀。”店主说。
江亭晏没再问了。
乔柯在后面货架逛了逛,买了个新的暖水壶,两条毛巾,和一个塑料水桶,到处瞧了瞧,拎了个一升装的可乐。
“每人一个,我多一个,你多两个。”江亭晏点了下数量。
“再拿几个小的吧,”乔柯说,“我吃不了那么多。”
雪糕最后是装在水桶里被提回去的,还拿了不少长条的碎冰冰,店主在桶里加了不少冰块,免得半路被晒化了。
乔柯准备付钱。
江亭晏啧了一声:“你出力就行。”接着掏出手机打算扫码。
与等着收现金的店主两相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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