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珊也说过,段屿长成这样她也很奇怪,在他们的交际圈子里,这人算是相当省心了……
“说来你绝对不信,我妈老拿我和他比……这有什么好比的,家里有我大姐顶着,我只想舒舒服服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再说了,段屿他以前也不是这样……我意思是,他小时候也挺能闹腾的,又装又娇气。”文珊是这么说的。
“小时候?娇气?”白晓阳对这个是感兴趣的,又问,“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长得像女孩,但是没我好看。”打电话的时候,文珊正在裁板子,传过来纸样的刺啦声,随口说,“其实他长得随他妈妈,那可是个超级大美人。我去香港还买过她好多杂志呢。”
“他妈妈?”
文珊裁纸的刀子一顿,忽然打了个激灵,后悔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心里狠狠地啧了一声,没敢说话。
“文珊,你之前和我说的……我都记得。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白晓阳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自己一直以来最疑惑的问题,“他妈妈,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还有,白晓阳也想知道,段屿到底为什么恨自己的父亲。
文珊话接得很快,但声音很轻,“他们家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白晓阳疑惑地,“我记得你们是一起——”
“那是后来,我没认识他那么久,我……我是在珠海长大的,你忘啦?我们是老乡。”
白晓阳想起来了,抱歉地笑了笑,“还真是,对不起,老以为你们三个从小就在一起。”
文珊借机转移了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有段时间吧,段屿说想在珠海待一段时间,他还打算去澳门,”白晓阳叹了口气,“被我拦下来了。”
“哦,”文珊思考着,心不在焉地推着布,想了想,只说,“我觉得他想去你就陪他去嘛,那么着急回来干什么,现在学业压力也不重,你这一年多了为写论文每天觉都睡不好,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别太push自己了,什么都不晚……啊!”
白晓阳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
“剪到手了!”文珊急得连忙找纸去擦材料上的血,哭丧道,“啊啊这快料子好容易才运过来的,这个色买起来特别麻烦……救命我的作业啊……”
“伤口深不深……别管布了,快点去止血,”白晓阳哭笑不得,“你还说我把学位看得太重。”
现在公寓也只有文珊一个人,她嗯嗯两句就挂了电话。伤口不大但很深,扎扎实实地吃了一剪刃,裁布和毛料的剪子本就异常锋利,使用的时候一定得非常小心……也是那个时候心思跑歪了,没注意。
她用水冲了半天,血还是止不住,疼到不是很疼,没办法只好先给公寓的管理人员打了电话。
等人上来的过程中,指尖的血落在白瓷质地的洗手池上。
黏了圈水滴滚到一小潭积水里,红色一点点散开,丝雾似的。
湿淋淋、滑腻的手感,和水里那一团的红橙色。
文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吓到了似的弹开。
她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向镜子,才发现自己脸色苍白的要命。
几个呼吸过后,她才回过神来似的,猛地拉开水龙头,拧下小花洒,将那些刺眼的……会让她想起来糟糕东西的血污,全部冲洗得干干净净。
她回到工作台,有些恍惚,看着台面上印着几个血点的布料,眼睛眯了眯,忽然胃里反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恶心。
“真讨厌。”
文珊无力地蹲下来。
“……怎么办。”
一想起那些事就觉得恶心,一想起过去,就觉得不安得要命。最近的事段屿和季晨玮都瞒着她,但她也不是傻子。
童年的时候,对段位斌的认知最深刻的就是——那是个疯子,没太多人性的,彻彻底底的疯子。
溺死的小狗,伤痕累累的手臂,脸颊上的青紫;一大片好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溃烂的皮肤,他调侃哭泣不止的季晨玮,漫不经心地说着讨厌的话,眼神却叫人难过想要哭出来。她也记得那个耸人听闻的枪伤。去探望的时候,段屿躺在病床上,屋子里没有鲜花,没有水果,只有一个缠着绷带的少年,平和又安静地往窗外望,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时候段屿真的很爱哭,多数都是装的但也有真哭的时候。某一年的生日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某一年的生日……每一年的生日。
“怎么办啊。”
文珊懊恼地坐在地上,咬着牙,抓着头发,眼睛不受控制地酸红起来,觉得又累又难堪,终于抱着膝盖,不想小题大做地哭出声音来。
但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啊。
不管怎么样,让他们幸福吧。她祈求道。
经历了那样的人生,被乱七八糟地养大,他们都是。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真的,不要……不要再痛苦了。
拜托了。
-
“段屿……我真的吃不下了,”白晓阳无奈地推开,“以后还有机会回来这里的。”
眼见是一个红灯,段屿缓刹稳了车,笑着说,“看你总是不长肉,所以想喂。”
白晓阳叹了口气,“那我再吃一口。反正只剩下一点了。”
“不,还是不要勉强。”段屿将那块签子上的半口钵仔糕咬进嘴里。
“你真的没关系吗。”
因为吃着东西,所以段屿的声音有些含糊,听不出情绪来,“为什么这么问。”
“总感觉你最近……好像是有心事。”而且隐隐约约能感受出来,他一直紧绷着精神。即便夜里醒了,稍微一动,就能发现段屿根本就没有睡,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视线。
段屿见他半天没做声,笑了下,“没有吧。”他调侃道,“只是我看你心情一直不太好。最近跑了几趟法院,难免又得见那几个亲戚。所以得想办法让你开心啊,白晓阳一向很难讨好,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不安。”
白晓阳没有再追问下去,看了眼滨道不断后退的夜色与街景,“我希望,你有什么,都不要瞒着我。”
“没有。”
——也不要撒谎。
但是白晓阳没有问出来。
他知道段屿有独裁的一面,偶尔体现在强烈的保护欲上,有些事说一不二,虽然还算好哄但绝对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就开始耍赖撒娇,或者塞巧克力……这个时候或许什么都不说更好,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段屿一个人去烦恼、去处理一切。
白晓阳不再做声,他看着窗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道疤愈合得很好,但肤色还是会偏深一些,摩挲着有一线微弱地凸起,能明显感受到它的存在。
段屿看了眼,没有说什么。这是白晓阳新有的习惯,不安的时候,或者纠结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抚摸那里。就像在床上,呼吸交融的时候,他也会固执地触碰自己身上的伤口,无论是上臂刺青遮掩的沟壑,还是腰腹的枪结。
是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也执着地问自己疼不疼的人。
“如果你小时候有我在就好了。”段屿总是将这句话挂在嘴上。
待白晓阳辨清他身上每一道伤疤之后,同样也开始埋怨起来:
“如果那个时候,我在就好了。”
“那才是噩梦吧。”段屿笑着否认,“像我这种人,那个时候不认识反而比较幸运。”
白晓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经历这种事,放在自己身上反而能理解,但那不是段屿的血亲吗?不是叔叔婶婶,是亲生的父亲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用这种方式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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