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
“不明白他为什么来救你吗?”
“不是,后来席必思和我解释了,他听到班里男生聊天,想着林晓可能会刁难我,就去看了看,没想到撞上我们打架。很合理,他就是这个性格,比较……热心。”
“他热心?但他一开始没答应林晓作弊不是吗?不然林晓也不会来找你。”
谢松亭茫然地说:“我也没答应。”
“这不一样。”毕京歌摇了摇头,“你不帮他是看不惯他,如果按你说的席必思和谁关系都不错,很热心,那他帮一下林晓,林晓肯定会给他更好的条件,他也不好拒绝,但他回绝了,为什么?”
“他不需要吧……”谢松亭尝试思考,“他家也挺有钱的,我记得有同学说他一件衬衣三万块,不缺这个?”
毕京歌笑了:“你还记得上一次咨询你对他的评价吗?”
谢松亭一点犹豫也没有:“会装。”
“为什么这么觉得?”
“就是……一种感觉,”谢松亭说,“有时候我看到他和别人笑,会发自内心地不舒服,他的动作和眼神明明是高兴的,但我觉得他……不喜欢这样,但他还是会花很大力气和别人搞好关系,弄得一片其乐融融。假如我对自己的评价是别扭,那对他的评价就是麻花。”
“既然他那么会装,那为什么一开始拒绝了林晓?他答应了,不就没有你这件事了吗?”
谢松亭皱起眉。
“他只在人际交往上稍微费了点功夫,对不对?但原则上还是很正直的,所以你讨厌他也仅限于他的表面。
“人和人交往的时候,深层的吸引在于内核和人格。”
谢松亭默然。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表情更迷茫了。
“你刚才说不明白,是不明白什么?和这个有关吗?”
谢松亭:“就缝针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早上起来席必思给我带的饭,他在医院陪了我一晚上,没怎么合眼,早上碰见他妈妈的时候……他心情不太好。”
谢松亭当时只是半醒,闻到紫米粥的香味,头沉沉地坠着,意识清醒。
病房门半掩着,他听到席必思和席悦在病房门口谈话。
“住宿可以。”
“那没别的了,我回去找谢……”
“但是不能更进一步了。”
“……为什么?”
席必思这句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竟然罕见地生气了。
席悦的声音飘在半空,难得的严肃。
很轻,很低。
“你是人吗?”
谢松亭问:“他妈妈问他‘你是人吗’,是什么意思?”
毕京歌沉默少许。
“他妈妈可能误解了他喜欢你,所以提前警告他?”
谢松亭重复了两句不同音调的你是人吗,说:“骂人不是那种语气。骂人会压重‘是’字,但他妈妈那句……重音压在‘人’上,好像他……好像他应该是条鱼?或者一只鸟?他不是个人。”
毕京歌被他的说法逗笑了。
谢松亭也稍微带点笑意:“……我也觉得扯淡。不想深究了,和你说完觉得可以翻篇了。”
“那就太好了。”
“后面……席必思从走读改成住宿,连着整个宿舍楼都一起装修,他们都说席必思状元郎还没上任就造福人民了。”
“他是为你来的。”
“嗯,怕林晓后面再找我麻烦,”谢松亭说,“年级主任还亲自来给我换了宿舍,换到和席必思一间。”
“这之后你们的关系变好了吗?”
“没有。”
“我还以为……”
“我也以为,”谢松亭回忆,“但我没想到他还是帮林晓做了弊,所以我们……又吵了一架。”
“为什么吵架呢?他没答应你不帮林晓。”
“是的,我越界了。”谢松亭说,“现在想想,他这也是为了我,而且其实我很在意他,我那时候觉得这是嫉妒他才会一直盯着他,现在才能承认……我是在意。”
“林晓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吗?”
“嗯,他和人打架的时候很喜欢……让人流血,经常挂着一串钥匙,上面带着把小刀,没事就在班里耍着玩。我猜席必思是怕他报复我,所以帮了他。后来林晓经常嘲讽我清高,看不起我。林晓这个人很奇怪,他看不起的人他不屑招惹,所以之后我和他也没有关系了,直到毕业。
“席必思应该是怕我再和他犟。怕林晓求我不成,还拿不到车,把气全撒到我身上,所以他不仅大费周章地把我从那个寝室里捞出来,还要每天和我住一起。”
“他考虑得很周到。”毕京歌说,“那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很不错。”
两个男孩的宿舍在走廊尽头,平时没人来,再加上席悦给学校捐了两百万,装修都比别的宿舍好一大截,不限电不限水,还有暖风机。
和以往长冻疮的冬天不同,谢松亭那个冬天过得非常温暖。
暖风机搬来时侧对着他的床,谢松亭每晚脚底都是热的,早上起来时温暖得不可思议。
“但我那时候还是和他吵架了。现在想想,真是不知好歹,”谢松亭笑了笑,眼神怀念,说,“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给我花钱,我还和他吵架……你知道吗,我和他吵架的时候都在想,弄这么舒服,只会更有精神和他吵架。稍微冷一点我都会闭上嘴,因为我体质很差,散热快,不舍得张嘴。冬天我甚至不和人吵架。那段时间我周末都不想回家,因为宿舍更暖和、更舒服。
“不过在学校的周末只能吃两顿,做题做到晚上,简直眼冒金星地在那写,大概是唯一的缺点了。”
“家里给你的钱不够你吃三顿的?”
“嗯。倒是饿不死我,只会让我很难受,但如果我回家……就会稍微富裕一点,因为周六回家,周日回来,不用花饭钱,只用花坐公交车的钱,一来一回,两块,剩的就可以攒着,但在学校吃饭要二十二块。”
“二十二块是怎么来的?一天十一块?”
“早上三块,两个鸡蛋,两张学校食堂的饼,中午五块,学校一荤两素的盒饭,晚上三块,买个红薯,红薯按斤称着卖,一两块左右浮动,再买个鸡蛋,要是红薯不贵就再买碗粥。那时候六中食堂还算便宜。
“不过排队很麻烦,学生太多了,每次去排都是长队,除非下课跑得特别快。买饭排队还有人把单词本拿在手里背,排着排着队,食堂变成教室了,全在背单词。”
“你不喜欢。”
“嗯,现在我只要看到大长队就会远离,看多了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背单词一样。像在念咒。
“而且那时候一周只能前五天这么吃,因为我妈两周给我一百三,一周六十五。一天这么吃是十一块,五天五十五。吃不够会很饿,饿得学不进去。然后剩下十块过两天,随便吃点,饿了啃点馒头。
“这两天反正是周末,饿一下没什么,我可以缩在宿舍一天都不动,写累了就睡,饿了也睡,睡醒了接着写。
“现在让我回忆高中,除了席必思和他给我的东西,关于我自己的……我就只记得,很饿,很困。”
他太困了,有时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都会睡着。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他家在终点站。
秋冬季节尤其萧索,三十三站的路程,每一站司机都会兢兢业业地停车,车厢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暖气在开关门等乘客的几十秒里散了个一干二净,频繁把后座困倦的谢松亭冻醒。
车开起来的时候,车窗震动地尤其厉害,平常人靠在上面只会觉得震得嗡嗡作响,谢松亭却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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