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顾沉默,气氛略显尴尬,好在俱乐部的服务生又一次及时出现,为两位贵客端来了香槟与茶点。
“笑一个么,靓仔。”穆凯璇拿起一只半斟香槟的高脚杯,又将另一只递在了蒋贺之跟前,笑着说,“我们在一起,就当为了香港经济。”
“为了恒生指数。”蒋贺之终于微笑,接过酒杯,与对方轻轻碰杯。
穆小姐是这家搏击俱乐部最尊贵的客人,往来的拳手都要跟她打招呼。清甜宜人的香槟刚刚入喉,一个年轻拳手便迎面而来,挑起一双细长又犀利的眼,冲穆凯璇用手语比划了一翻。
而穆凯璇也很自然地用手语回应了对方。
“你会手语?”望着那位年轻拳手掉头而去的背影,蒋贺之突然这么问。
“一点点,怎么了?”穆凯璇同样用目光指了指那位年轻人,向他介绍道,这是俱乐部里的一个听障拳手,去年刚刚转战职业,战绩斐然。
“能不能替我翻译一下,”蒋贺之回忆着那日盛宁与他道别时的手势,在穆凯璇面前重复一遍,问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穆凯璇告诉他:“这句手语的意思是,‘我永远只钟情你,我永远只忠于你’……”
蒋贺之觉得这话很荒唐,甚至瞬间为它感到愤怒与难堪。他要的不是一声声空口承诺,不是一次次着慌逃跑,他要全身心地彼此忠诚与归属,无旁骛地互相坚守和渴望。
“我可不会永远只忠于你,我也不需要你只忠于我,”久经情场的穆小姐还当对方故意拿这手语敲打自己,笑着饮了一口酒,道,“结婚以后,人前我们当然得好好扮演豪门伉俪鹣鲽情深,但人后么,我们照样可以各玩各的——”
“我不喜欢这样,”表情冷淡而严肃,蒋贺之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我不想像我爸那样不专心不负责。”眼前又是那个永远在轮渡口徘徊的美丽女人,纤细高挑的鞋跟踩住码头陈旧的路面,发出类似啜泣的声音。江上繁忙如斯,渡轮总是来来往往即停即走,只有她,赧然拒绝所有觊觎者的示好或搭讪,孤寂得像一块石头。
那时他年纪还小。那时也没有爱河大桥。
那是他红颜薄命、一生怏怏的母亲。
蒋贺之凝神望向窗外,猛然发现,香港其实与洸州没什么分别,一样是吵吵嚷嚷闹中偶见一丝静,一样是满街弥天的烟与尘。
他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嘴唇紧抿良久,才道,“这段婚姻,我认真,你随意。”
世纪订婚当日,群英毕至。一位颇有来头的某集团酒店继承人亲自登门,说是要送还三少爷与他朋友落在岛上的东西。
蒋贺之怔了会儿才想起来,原来是那座有红顶教堂的洙海小岛。离岛那日他走得匆忙,估摸落下了一些物品。但对方来还东西是假,还是想借机与蒋家多套套近乎。
外头到处是人,还都是顶有身份的人。躲得片刻清净的蒋贺之正被化妆师用发蜡捯饬头发,没心情受这些祝贺与奉承,遂冷着脸道:“没什么重要东西,扔了吧——”
“好的,三少。”佣人抱着一小盒杂物转身要走,一只黄澄澄的小药瓶在其中分外打眼。
“等一等。”蒋贺之眉头一皱,忽然想起来,这是盛宁随身携带的那瓶维生素K。彼时他被强烈的痛苦与嫉妒充盈肺腑,完全没法儿理智思考仔细分辨,但此刻,一位刑警的敏锐洞察力又回归了。他将那只小药瓶拿过来,细细看了看,总觉得里头的这些胶囊并非原装,像是拆开后又重新合了起来。
他打开瓶盖嗅了嗅,没嗅出什么异常,便将药瓶踹进了礼服口袋。
他想订婚仪式后就找人验一验,到底是什么药。
检测结果没多久就出来了。
蒋贺之问:“是维生素K么?”
对方却回答:“恰恰相反,不是维K,而是一种与之功效截然的‘抗凝剂’,会防止血液凝固、加重出血倾向。”
第160章 无生(一)
“是蒋瑞臣。”
周公子话音落地不久,屋门突然被人自外部打开,走进来的是周嵩平的司机老金。老金那张脸小鼻小眼平平常常,扔人堆里就能消失,全无任何辨识度。这样的心腹最省心也最贴心,他也贴心地奉了周嵩平之命,来将他的儿子送至偷渡点南湾码头。
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匆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张蕤还未落网,付勉与张娅犹在负隅顽抗,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周嵩平,调查组的调查重点似也不在周省身上。因此,在正式的拘捕令下达前,周嵩平打算安排儿子先去美国,而他自己也已经接受了加州州长的邀请,将于后天率团启程,堂而皇之地以“深化中美经贸交流合作”的公务名义赴美考察。计划便是滞留不归,即使东窗事发后中方追究,他也能获得“政治避难”,何乐而不为。
然而这个不成器的周公子偏偏在这个生死关头把这位盛检绑了,惊动了专案组不说,还一下打乱了全部的部署,只能紧急转为第二方案。
既然已是仓猝逃亡,断不可能再带上一个累赘。于是老金抬了抬松垮垮的眼皮,用一双平常却冷漠的眼环顾四周——他看见了那柄掉落的古董裁纸刀,弯腰从地上拾起,又抽刀出鞘看了一眼。挺锋利。于是他拔刀在手,步步向墙角的盛宁逼近。
来者眼里杀意凛凛,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盛宁露出一丝惊惶之色,朝着早就退无可退的墙角瑟缩一下,忽地又伸出手,抓了一把周晨鸢的胳膊。
这一紧抓不放竟令周晨鸢万分感动,他不禁想,到底是饮食男女,到底是血肉之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也会害怕,他也得依赖我。于是他转头厉声斥责老金:“你干什么!”
“周公子,必须杀掉这个人。”来之前,领导也给了命令,如若见到盛宁,一定要杀掉他。老金没有停止的意思,想起这位周公子最怕见血,于是暂且将刀收在腰间,接着从兜里摸出一根早已备好的电线。两手各扯一头绷直了电线,他挺客气地对周晨鸢说,“你背过身去就行。”
他打算勒死这个年轻人。且看这副伤痕累累的狼狈样儿,也知道他肯定无力抵抗了。
来人越迫越近,盛宁只得往周晨鸢的怀里躲了躲。
“杀……杀了谁?”周晨鸢当然舍不得。眼下他火气泄尽理智回归,已对自己刚才的暴行懊悔不已,他再次怒斥老金,“我不管谁给你的命令,我说不准就不准!”
“周公子,我们没法儿带着他——”
周晨鸢却已经不搭理这位忠诚的老仆了。他垂头望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盛宁,一手托起他的下巴,一手爱怜极了地轻轻拭掉他嘴角的血迹。
他发现,这个人的这双眼睛正在向他倾诉、向他告求,他愿意向他屈服了。
“宁宁,你愿意跟我走了,是吗……”这个认知令不可一世的周公子乍然流泪,他几乎是狼狈地跪在了盛宁的脚边,他也完全屈服于他,屈服于爱,他捧着他的脸,哀声询问,“你愿意接受我了,是吗?”
“我跟你走……”盛宁先是茫然地点头,继而很快又摇头,“可是……我走不了……难道你要抱着我过安检么?”
说着,他便将裤管撩起一些,露出明显肿胀畸形的脚踝。
“现在什么安排?”周晨鸢为这幕惨烈的画面心疼一下,扭头去问老金。
“不必过安检,我们走水路,船已经在南湾码头等着了,周省也等着了。”老金知道这个情形下是绝对杀不了这个盛宁了。然而迟则易生变,眼下反贪局与公安的干警都出动了,他只能妥协地说,“要带这位盛检走也行,但是得把他嘴堵上、眼睛蒙上、手脚捆上,上了船再全解开。”
“有这个必要吗……”话虽如此,但周晨鸢也怕盛宁在出逃路上又反悔。
“从这儿到码头还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免得他在路上试图呼救或者逃跑,”老金又劝,“虽说周省已经把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但还是稳妥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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