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众人交头接耳唧唧哝哝,一听“检察院”三个字,所有人都不满意了。又有一个队员起身嚷道:“这群检察官就他妈闲得蛋疼!没有我们的负重前行,哪有他们的岁月静好?天天变着法儿地折腾人,高局,你怎么也不抗争下?”
“抗抗抗,抗什么抗?”别说这群小兔崽子得考试,身为副局长的高竹林也得考,他心里当然十分不快,但嘴上还是得装模作样地说,“新时代的公安队伍建设也要与时俱进,领导也说了,这次考试就是为了矫正部分民警‘重业务、轻学习’的错误思想,为了消除你们这种消极堕怠的‘厌学情绪’!”
“可这学法考试也太难了啊,咱不就是不想司考才来当警察的嘛!”就连一向听之任之的何副队也不禁连连摇头,抱怨道,“哪有让工作二十年的老刑警还一个字、一个字背法条的,这不是要人亲命了吗?”说着,他就一个劲地朝蒋贺之递眼神,他知道,他们这群公安杂兵说话都没分量,唯一能力挽狂澜的,就是这位蒋三少了。
“好了好了,你个老同志还抱怨?都不要抱怨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抱怨顶个卵用?高竹林风雷火炮的性子,说话也直接,“你们一个个都是光棍,又没媳妇儿要疼,又没孩子要养,你们把看毛片、打手冲的时间省一省,这些法条不就背出来了吗?”
蒋贺之接收到了何副队传递来的信息,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
“高局,你跟沙局也去市里提个建议,凭什么只让那群检察官折腾我们?”蒋贺之自然地站在自己队员一边,他眉目轻佻,坐姿恣肆,翘着二郎腿对高副局长指手画脚,“要求不高,炎炎三伏,上蒸下煮,330米综合越障、360斤轮胎翻滚、88式步枪百米狙击、5公里负重武装越野,对了,还有高架桥百米长绳垂降,如果这些他们都能做到,我们就心甘情愿地背法条。”
“蒋、蒋队……”生怕高副局真听进去了这个建议,李斐赶紧搡了自己队长一胳膊,“你这要求是特警的训练任务,咱也做不到啊……”
“做不到?”这话倒令蒋贺之一愣,明明挺简单的事儿,于是他又问一遍,“真的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李斐万分恳切地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我还得去三大队通知呢,走了走了。”高竹林最怕跟这位公子哥打交道,赶紧找个借口溜号了,人到门口,一大队的大队长窦涛迎面而来。
窦涛三十来岁,瞧着大鼻头小眼睛的,不甚起眼,但身板高大,也是市局刑警支队里的一杆老枪。他手里拿着一封鼓囊囊的文件袋,对二大队的刑警们说:“有个潜逃快二十年的B级命案逃犯经人举报说到洸州了,立案地公安机关已作出协作请求,我们一队在跟,也跟你们说一声。”同样刚刚接到学法考试的噩耗,窦队长挺善解人意地补充一句,“知道你们手头还有那个颐江公馆的杀人案,所以不用你们配合追逃,你们就把资料拿去看看吧,万一路上碰见了,顺手就逮住了呢。”
“逃了二十年?看来这个逃犯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不是好差事。”蒋贺之起身来到窦涛身前,接过了他手头的资料。
“再不好也比你们强,”窦涛对蒋贺之笑笑说,“我是宁可追逃,也不想跟反贪局打交道。那一个个的,自我感觉之优越,见所未见。”
“我们也不想跟反贪局一起办案啊,破不了案,责任在我们,破了案呢,功劳算他们的。”二大队个个叫苦不迭,尤其是张钊,又口不择言地不满起来,“说是检警联席,其实就是他们检察把我们公安当手下使唤嘛。”
窦涛跟张钊很熟,马上就接过了他的话茬:“谁让市检都是大爷呢,咱们打击罪犯重拳出击、拼死累活的,他们一句‘证据不足’就不起诉了,几个月白忙!反贪局那些更是大爷中的大爷,一天天的屁事比谁都多!”
“就是啊,什么时候,咱们的检警关系能像美国或者欧洲那样就好了,各顾各的,省得受那群大爷的闲气!”学法考试的新仇和过往案子的旧恨一并清算,张钊是越说越来劲,“关键是这群大爷也没真本事啊!成天说我们是不懂法的大老粗,我还觉得他们都是娘炮呢,那个反贪局的叶远,香水喷六两,发胶抹一斤,哎大伙儿说说,一个职务犯罪的侦查人员,用得着把自己捯饬得那么精致吗?”
“这叫‘上梁不直下梁弯’,”窦涛一直杵在二大队的办公室里,也是越聊越跟这帮小子投契,看来平时真没少受检察院的气,他道,“还有他们那个侦查处长盛宁,我屌!那是爷们的长相吗?那就是一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啊!得亏他活在咱们这个新时代,如果活在古代,肯定是要被当作‘男宠’抓进宫里,婉转媚上、夜夜承欢的!”
“这个我同意,”想到颐江宾馆所见那张冷极、艳极的脸,蒋贺之也忍不住笑着说,“史书上什么韩蛮子、小凤凰,见到那位盛处长也得自惭形秽,躲得远远的……”
正眉飞色舞间,张钊突然脸色一凛,冲身前两个男人挤一挤眼,小声提醒道:“两……两位队长……”
来不及了。
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精致娘炮”叶远,一个是“媚上男宠”盛宁,该听见的肯定都听见了。
反贪局的人一贯气场铮铮,众刑警一刹全部噤声。只有何副队,自联席会议之后才真正认识了这朵“反贪之花”,赶紧凑上前去打哈哈:“哎唷,盛检,你怎么来了?”
叶远冷脸抢白道:“来跟你们商量怎么把颐江公馆的案子破了,不过,你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怎么会?”为免气氛弄僵,老何继续打圆场,鼓着掌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盛宁没说话,倒走近了窦涛,也没什么不悦的表情,只掌心向上递在了他的眼前,意思是要看他手中逃犯的资料。
窦涛一脸的不情愿,磨蹭两下,还是将一沓材料递了上去。
“庄奇,男,48岁,身高约1米75,体型消瘦,具有较强的野外生存能力……”盛宁简单地念出了嫌疑人的身份信息,接着又抽出了材料中夹杂的一张《悬赏通告》,看了一眼,眉头便有些紧了。他抬脸目视窦涛,问他,“窦队打算怎么追逃?”
“当然是蹲点守候,走访摸排了。”窦涛相当自信地说,“消息人说庄奇眼下人在秦云山附近,我们估计他的行进路线多数是沿着山走。立案单位的追逃组已经星夜兼程地赶过来了,我们也已经印了三万份悬赏通告,准备到逃犯疑似活动地进行派发,同时,一大队还准备协同当地公安民警在秦云山周边巡逻设卡,随时准备进山进行大规模搜捕,这回肯定要他插翅难飞!”
盛宁注意到蒋贺之手里也有一份逃犯资料,于是问了他一声:“蒋队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看到了资料中夹杂的《悬赏通告》,蒋贺之就觉得窦涛的法子不太靠谱。但碍着初来乍到,又得兼顾同事面子,所以没有当众开口。他见盛宁也是不赞同的意思,便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顺着他说:“盛处长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认为窦队的方案有待斟酌,”“斟酌”二字用得还算客气,盛宁说下去,“一是秦云山尚未完全开发,没有监控,且道路错综,嫌疑人一旦发觉异常,很容易再次逃跑;二是嫌疑人已潜逃19年,而你们《悬赏通告》中用的还是他19年前的照片,一个29岁的男人和一个48岁、成天东躲西藏、餐风露宿的男人,二者的相貌出入太大,这份悬赏通告几乎已经没有了参考价值。嫌疑人在逃19年间,唯一一次被人发现是去烟杂店抢了几盒烟,说明他是个烟瘾很大的老烟枪,可以从这点上做文章。”
“这点我们当然也注意到了,所以我才说要‘蹲点守候’么,等追逃组的人到齐,我这边就全员出发,一起跟他们蹲守当地所有的烟杂店。”听出对方嫌自己办案不力,窦涛翻了翻眼,态度已经不怎么耐烦了,“盛检不用操心,张了这张布控的大网,就等瓮中捉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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