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83)
正门的对联贴好了,玉茗湛走过去帮玉响拿东西。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玉响随口问。他知道玉茗湛从不妄下论断,他说将来那些人回来求他,那那些人肯定就会来求他。
“你管那些做什么?”玉茗湛抱着东西瞥了他一眼,“赶紧贴,我冷。”
“你冷不会回屋里去吗?”玉响握了一下他的手,确实冰凉的。
“你刚才怎么不把我的暖水袋给拿来?”玉茗湛微微皱眉,小声嘀咕,“一点都不体贴。”
玉响给他搓了搓手,假装没听到,没理他。
就在这时五嫂小跑着过来,玉响刚想请她去给玉茗湛拿个暖水袋,没想到她却气喘吁吁的率先开口:“哎!响子……”
陡然看到站在一边的玉茗湛,话在嘴里一转,五嫂笑道,“响少爷,你钱二叔今年回家过年去了,厨房那边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是个有能耐的,炒花生瓜子那些活计你都会,你看你能不能……”
她飞速的瞥了眼玉茗湛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有些尴尬的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我刚才不知道你在忙这边的事,我再去想想法子,你忙你的!”
“我这边贴完了就过去。”玉响说。
五嫂一愣,继而飞速的又瞥了眼玉茗湛的脸色,慌忙点点头,飞也似的小跑着走了。
“你不是下人。”见玉响把梯子在门前安置好,玉茗湛突然说。
玉响手上一顿,回头见吴司机还没过来,低着头说:“去年,我想都不敢想今后还能像这样,在这里跟你一起过年。”
他突然提起往事,玉茗湛立刻就不说话了。他昏迷的那段时间是他们两人心里的伤疤,即使不碰都会隐隐作痛。
玉响这时却突然回头看着玉茗湛,他的唇角带着些笑意:“我就是想让你过个热热闹闹的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其实我都无所谓,我不想让他们因为对我心有芥蒂,然后让你心里不痛快。”
他转身背靠在梯子上,对玉茗湛说:“茗湛,我是什么出生你心里清楚我心里清楚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不可能一下子真的把我当成大少爷。而且说实话,被他们这些熟人叫‘响少爷’什么的,其实我也很不自在。”
“只要他们不再对我露出明显的轻视,就顺其自然吧,好不好?”玉响问。
玉茗湛看着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心疼,他撇过脸去不看他:“随你便吧。”
说完他就转身自顾走了。
“哎?你去哪?”以为他生气了,玉响慌忙问。
“回房间吹暖气,我可没你那么蠢。”玉茗湛回头瞪了他一眼,“听说过热胀冷缩吗?你可当心着点,千万别在外面冷风吹了把你那体积相当可怜的脑仁给缩成了芝麻粒!”
说完就自顾气呼呼的走了。
不过玉响却一下子就笑了。
贴完了春联玉响就去了厨房,东山的风俗,无论户大户小家家每年的祭祖搞得都挺隆重,就连祭祖的食物都得跟年夜饭分开做,因而肯定会很忙。
厨房里人多灶多事也多,玉响很快就忙得浑身是汗,连外套都脱了。
“二叔今年怎么就回家过年了?”玉响随口问进来端菜的五嫂。
“说是人老了,不知道还能陪儿孙过几个年,所以就回家了。”五嫂笑着说,“年纪大了,难免都想尽量跟家里人呆一起。”
玉响知道她的话里意有所指,便笑了笑,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忙活了多久,厨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纯白的小雪花顺着风飘了进来。
被冷风一吹陡然打了个激灵,玉响下意识的回头。
就见玉茗湛裹着白色的大披风立在那里,帽兜风毛上融化了的雪花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眉目精致如画,像极了走错了时空的古代贵公子。
“响子,外婆让我过来喊你过去给祖宗们磕头。”他站在门外说。
玉响这才想起祭祖的事,慌忙在温水里洗了洗手,穿上羽绒服:“你不来说我都忘了!”
里面很暖和,就显得外面更冷了,更何况天上还下着雪。
玉响两手揣在口袋里缩着脖子,看着玉茗湛从头到脚被厚实的大披风裹的严严实实的,不由就有些羡慕:“你怎么不把我的披风拿来?”
“你又没让我拿。”玉茗湛瞥了他一眼说。
雪花被风一吹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玉响哈了口气:“那你好歹给我带把伞吧?”
“伞又遮不住雪,我做什么白费功夫?”玉茗湛这样说这,眼睛看着玉响却陡然一笑,撑起披风一把就将玉响整个人裹在怀里。
这披风真的很大,竟然将就着裹住了两个大男人。
“外婆她老人家可真懂我的心。”搂着玉响玉茗湛得意的说。
玉响有些无语。
不过他敢保证玉老夫人在做这个的时候,绝对不是为了让她孙子做这种事的。
第一百零七章
除夕年夜饭前家里要先祭祖,玉老夫人按照往年的规矩给玉家的祖先烧纸钱,玉茗湛带着玉响给玉家的老祖宗磕头上香。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今年的供桌上玉老夫人竟然没有刻意用果盘什么的遮住玉家老爷子的半边老脸。
老太太这是终于想通了放下了?
玉茗湛跟玉响对视一眼,心里满是疑惑,回头瞥了玉老夫人身后的五嫂一眼,见她摇摇头,也不敢去问。
想当年玉家老爷子闹着要跟玉老夫人离婚,他自以为s市的事业发展的好了,身边又有个可心的女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便慷慨的就把东山这些家业全都留给了发妻玉老夫人。
谁料等他老了病了,却又落叶思归根,开始想家了。
据说为了回东山,老爷子曾跪着求女儿玉墨婷把他送回来,要死好歹也死在家里。
然而那时候玉老夫人却死活不愿接下他,最后老爷子就那么含恨客死在了s市。
据说老头临死前一直拉着玉墨婷的手哭的跟孩子一样,求着她好歹把他的骨灰带回东山,安葬在家族坟地里。
天知道当年在老爷子身后,玉墨婷花了多大功夫才说服了老夫人,把老爷子的骨灰接回了东山安葬。
玉茗湛是何等聪明人,而且又是玉老夫人一手拉扯大的,他一下子就猜出了祖母的用意。
她这是要他引祖父的事为戒呢。
她是要他莫忘根本,莫忘初心,善始善终,莫学他祖父,因为终究会有报应。
这不仅是对玉家的家业,也是对他的发妻玉响。
所以,老夫人终于是想通了,也打心底里真正的接受了玉响作为玉家的媳妇,作为玉茗湛的妻。
玉茗湛一下就红了眼眶,起身将祖母扶到椅子上,拉着玉响跪在她面前,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外婆的教诲,孙儿这辈子定然会铭记在心。”
玉响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茫然,玉茗湛这时却突然对他说:“你也叫声外婆吧,咱们这辈子便就这样了。”
玉响仍有些不明所以,但玉茗湛让他叫他看着玉老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的喊了一声:“外婆。”
玉老夫人唇角带着些微的笑意,脸上皆是疲惫,点了点头:“哎!”
祭完祖,一大家子不分主仆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年夜饭。
吃完饭后,玉老夫人给每人都发了个厚厚的红包,因为玉茗湛在s市也算立了家,于是他也让玉响又也给每人多发了一个红包。
口袋里充实了,没能回家过年的遗憾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这个年过的倒是真热闹。外面还下着雪,也不影响他们放烟花。
东山人穷,烟花对他们来说是相当奢侈又不实在的东西,因而每年除了山上玉家大宅几乎没人家会放这玩意。
不过近年东山的经济状况越发好了,放烟火的人家也多了,虽然最多也就只能放三四个,而且还是很小的,但到底还是有了。
只是今年放烟火的人家却似乎特别多,质量似乎也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建桥了,因而对即将过上好日子而万分期待。
因为要修桥的缘故,年后整个东山都隐隐透着一股浮躁。桥要修了,日子要变了,每个人似乎都在急切的思考着今后的新生活究竟该怎么过。
从初一开始玉家大宅就没断过访客,打的名号无疑都是来给玉老夫人和小少爷拜年的。往年虽然不少,但今年这些人的目的性却特别明显,那一张张洋溢着期待的笑脸,看起来有些刺眼。
年初七杨振华突然出现在家里。
“你来做什么?”玉茗湛不客气的问。
杨振华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推了下眼镜:“当然是来给外婆拜年,顺便拿压岁钱。”
玉响看着他脑袋和手上的绷带,再看他鼻梁上新换的眼镜,不由皱眉:“你伤是怎么回事?”
杨振华看了眼手上的伤,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没事,习惯了。”
玉响刚想开口,他却突然说:“响子,给我做碗疙瘩汤吧?”
玉茗湛掀起眼皮。
虽然挺意外杨振华这样的人会想吃疙瘩汤那种老土的东西,但玉响还是笑着点头:“你不吃西红柿,不要葱要蒜过油花,然后多放香菇对吧?”
杨振华仰着脸看着他,有瞬间的失神。
继而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迅速掩去了眼底的情绪,点点头:“对对,真不愧是发小,一辈子的好哥们。”
玉响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低落下来,但也没敢问。
玉响走了,门被关上的瞬间,房间里陡然静默了下来。
“我差点就死了。”过了好半天还是杨振华率先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来东山做什么?”玉茗湛这样问,只是他表情有些冷。
杨振华苦笑了一声,干脆躺倒在沙发上,新配的眼镜戴着有些不舒服,他干脆拿下来折起来放在了茶几上。
“我要是知道,也许我就不来了。”
“你别痴心妄想了。”玉茗湛突然说。
杨振华愣了一下,继而回头对上了玉茗湛那双寒潭一般看似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痴心妄想痴心妄想,为什么痴心就只能是妄想?痴心,不是更应该心想事成吗?”过了一会他苦笑着嗤笑。
“因为命不好。”玉茗湛冷淡的说。
杨振华一噎。
玉茗湛垂下眼皮翻着书,漫不经心却毫不客气的戳他心窝子,“而且你理解错了,痴心妄想的意思是痴心于妄想,通俗一点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杨振华苦笑,用手背遮住眼,却没再说话。
然而等玉响端着疙瘩汤回来的时候,杨振华却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么累?”玉响微微皱眉,“天这么冷在这怎么睡?我送他客房去吧?”
“你做什么那么好心?”玉茗湛冷眼瞥了杨振华一眼的站起身,拉开门对外面的李嫂说,“找两个人过来把杨少爷送去客房。”
李嫂应了声便走了。
玉响却已经把杨振华背了起来:“我送他过去就成,又不重。”
玉茗湛狠狠的瞪着眼,随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狠狠摔上了门。
玉茗湛这醋吃的莫名其妙,不过玉响却只觉得好笑。
玉响把杨振华送到隔壁客房。
“……都过了十几年了啊?”刚推开房门,却突然听见背上的杨振华低声感叹。他把下巴搁在玉响的肩上,苦笑,“我还以为就是昨天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