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替身(14)
作者:初禾
时间:2018-10-24 23:01:00
标签:狗血
但忙碌也好,太忙,才不至于为还没发生的事焦虑难安。
疲惫一些,回家倒头就睡,连操心其他事的空隙都没有。
雨水给流光溢彩的夜罩上一张浅灰色的纱幔,路虎跟在出租车后方,自始至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出租车在莲安小区停下,文筠侧身从副驾下来,大约因为衣服颜色较深,虽然穿得不少,从荀慕生的角度看去,仍然显得有些单薄。
荀慕生看着他刷卡进入小区,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消失在转角。
小区大门外的支路不是停车的地方,路虎缓慢退出来,驶向来时的马路。
跟踪文筠已有五天,周一到周五,刮风下雨都不缺勤,比去自家公司上班还准时。荀慕生也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躲躲藏藏,和做贼没分别。
那天在云洲山庄,文筠一句“我有恋人”几乎将他打懵,脑子在一瞬的空白后,迅速被愤怒、嫉妒填满,恨不得立马将文筠绑来,问那“恋人”是谁。而稍稍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文筠有伴侣并不奇怪。
重遇文筠几乎是件不可想象的事,他看着文筠快步走远,只觉从树叶间透下的阳光像一根根刺目的针,尽数扎进文筠的身体里——好似又要将文筠带走一般。
他靠在东风猛士的车身上抽了大半盒烟,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叶锋临来林子里找他的时候,他问:“我像不像叶公?”
叶公好龙,没见到龙的时候整日想念,龙在眼前,却吓得屁滚尿流。
他当然没被吓得屁滚尿流,却连追上去拉住文筠都做不到,竟然就这么让文筠走了。
叶锋临没懂他的意思,见他一脸阴郁,说了句冷笑话:“我才是叶公。”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也让人查了很多,没再贸然出现在文筠面前,却无时不刻不关注着文筠的一举一动。
越是关注,心中的失落感就越大。
现在的文筠,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文筠了。
13年前的文筠英气逼人,像盛夏最耀目的光。而13年后的文筠,虽然不至于泯然众人,容貌亦不输当年,甚至多了几分成熟的深邃,但与那18岁的少年相比,终归是少了灼人的气场。
像深秋枯败的荒草。
漫长的时光将只见过数面的少年打磨得几近完美,所有精致美好的人都只配成为他的替身。
灰败的现实又极富戏剧性地将他送回来,夺去他的光彩与意气,留给他疲惫的身躯与稍显茫然的眼神。
31岁的文筠,与记忆里的、想象中的相差甚远,甚至比不上那些替身。
荀慕生偶有错觉,觉得那根本不是文筠。
可事实上,那就是。
对文筠的调查尚未结束,但最重要的报告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眼前的文筠就是当初令他着迷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报告里记录有文筠离开部队、入职仲灿传媒的所有经历,而身为军人的4年却全然空白。这空白,恰好证实文筠的身份——只有从A级特种部队出来的人,才不会被查到过去的经历。
看完报告,荀慕生在落地窗边站了很久,忽而明白,文筠口中的“恋人”恐怕早已离世。
8年来,文筠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所谓的“恋人”只可能是特种部队里的战友。
荀慕生没有任何途径查到那个人,连名字都不得而知,但能猜测到,那人已经不在了,而文筠忘不了他,以至于8年时间里,一直独自过活。
一拳砸在玻璃窗上,荀慕生眼神越来越阴沉,一方面妒火中烧,一方面又心痛如绞。
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文筠,甚至不明白自己还爱不爱文筠——现在的文筠。
前几日,文筠下班后没有打车,挤上一辆乘客极多的公交,下车时没来得及撑伞,半个肩头被雨水淋湿,看上去有些狼狈。
荀慕生一路跟随,心里渐渐烧起无名火,恨文筠不是曾经的样子,恨自己爱的只是幻象。回家独自饮酒,梦到了18岁时的文筠。
醒来后,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那个人已经没有太多锋芒,却仍是他放在心上的执念。
周六,雨停了,赏秋活动继续进行。文筠连轴转了一周,周六周日还接连跑了五个场地,保证负责的路线半点岔子都没出,晚上开着外勤车回单位,签完归还单后只想立即回家睡觉。
而路虎静悄悄地停在楼下。
荀慕生在怀疑、否认、不甘中堪堪熬过一周,终于做了个决定。
——往事已去,未来可期。
第16章
文筠心情不错。乏是乏了些,但活动进行得顺利,又申请到两天调休,意味着明日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睡上一整天。
秋雨下了那么久,放晴之后市区倒是很快恢复原貌,马路和人行道都干了,严重积水的下穿隧道也迅速被疏通。但周边的度假区土路多,稀泥没那么容易被晒干,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好听点说叫“空气清新,泥土芳香扑鼻而来,随处是自然野趣”,难听点说就是“一脚一身稀泥巴”。
文筠手上的几条路线都有登山项目,早上穿了冲锋衣和运动裤出门,脚上是一双黑灰相间的运动鞋,一天折腾下来,冲锋衣还好,裤子与鞋上已全是泥点子,回去不知得刷多久。
之前开车时,因为担心把外勤车弄得太脏,他还特意套了两个鞋套,可见那双鞋已经被泥裹得没法见人。
站在路边,文筠迟疑了一会儿,太累,不想乘公交,但打车的话,肯定会把人家的车弄脏。
当初在《仲城时报》时,他就被拒载过一次。那回是盛夏,突降暴雨,他被派去情况最危急的河段。现场极其混乱,雨衣和伞半点用处没有。他浑身湿透,脸和大半边身子甚至糊着泥。外勤车刚在路边停一会儿就被淹至熄火,编辑部正心急火燎等着他的稿子,他必须马上回去,但冲到积水不深的地段拦车,所有出租车都拒载,最后还是一辆消防车捎了他一截。
今天的情况肯定比那天好,但若是遇上一位特别爱干净的司机,可能还是不愿意载。
他想,那就等1分钟吧,如果第一辆驶来的出租车拒载,就搭公交车回去。
半分钟后,出租车没来,倒是一辆车身上半点泥灰都没有的路虎稳稳停下。
这路口不是停车区域,默认即停即走,一般只有出租车停下来上下客,私家车很少泊在这里。
文筠往后退了两步,见前方驶来一辆出租车,心头一喜,正要抬手招呼,路虎驾驶座一边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从车里出来,并侧身关上门。
他转过身来时,文筠抬起的手滞在半空。
荀慕生从车头绕过,行至文筠面前,“下班了?”
文筠精疲力竭,脑子一时发懵,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气势不足的“你”。
荀慕生扫过对方溅满污泥的裤脚和运动鞋,眉间轻微蹙了一下,旋即拉开副驾驶的门,“先上车。”
文筠自然不可能上车,再退一步,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荀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你刚忙完,还没吃饭吧。”荀慕生也不靠近,右手扶着车门,“我带你去吃饭。”
文筠眼皮突突直跳,摸不清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借口道:“我已经吃过了。”
“青椒糯米团也能叫晚餐吗?”荀慕生说。
文筠头皮一麻,遍体生寒,“你刚才……”
“不是刚才。”荀慕生嘴角勾起微小的幅度,分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这一周,我都跟着你。”
文筠不善与人争执,但胸口渐渐升起一团火,不悦感随着火势扑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拧起眉,语调一沉:“荀先生,上次在云洲山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位陌生人。”
荀慕生沉默地听着,半眯着的眼里,眸色越来越深。
又有出租车驶来,文筠道:“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说罢,扬手朝那出租车一挥。
出租车打着灯靠边,文筠正要走过去,右手腕就被抓住。
他本能地一挣,荀慕生却抓得更紧。
他急了:“放开我!”
荀慕生:“不放。”
出租车司机抻着脖子瞧了瞧,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文筠不可思议地瞪着荀慕生,用力推了一把,声音终于带上几分火气:“荀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荀慕生被推得踉跄后退,却始终没松开文筠,甚至顺势一带,将文筠拉得更紧。
胸口相撞,文筠更气,却不愿在马路街头大吼大叫,“荀先生,你讲点理!”
“讲理?怎么个讲理法?”荀慕生直视着他的眼:“我喜欢了你13年,终于再次见到你,却要克制自己,与你保持距离——这就是讲理吗?”
“我根本不认识你!”文筠被盯得心慌,“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荀慕生眼神猛然变得狠厉,“你就是文筠!”
文筠愣住,明明想要反驳,却在触及那火一样的目光时,忘了该说什么。
很少有人这样与他说话——过去《仲城时报》的同事待他或客气或疏离,现在新媒体部的同事一个比一个冷漠,受访对象有的尖酸刻薄,有的无理取闹,不少商家也非常难缠……
但像荀慕生这样步步紧逼的人,以前似乎从来没有遇上过。
荀慕生眼中的火像一只炙热的手,堪堪扼住了他的咽喉。
半分钟后,他才回过神,肃然道:“就算你没有认错人,就算我们以前确实见过面,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真的记不得你!”
“但我记得你!”
文筠一阵头痛:“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荀慕生眸中掠过一丝危险,“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文筠脑中嗡嗡作响,面对疯子,自己好像也渐渐失控,哑然道:“我说过,我有恋人……”
“但他已经不在了。”荀慕生轻声说。
风声呼啸,刺耳的震响在夜色中炸开。
一辆超速行驶的保时捷与转弯的货车相撞,救护车的笛声急促地鸣响,人声鼎沸,很多人涌向出事的地点,雨虹路堵塞严重,交警们站在十字路口,卖力地疏导交通。
与道路另一端的热闹相比,路虎边的这方角落就像被遗忘了一般。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空气极其缓慢地流淌,文筠唇角动了动,目光渐渐失去温度,冷冰冰地刺向荀慕生。
荀慕生却像知道他将有此反应一般,不惊不怒,亦不退缩,重复道:“但他已经不在了。”
这一声,比刚才温柔百倍。
文筠小幅度地摇头,低声说:“不……”
“如果他还在。”荀慕生语速缓慢地说:“这8年来,你为什么过得如此孤单?”
文筠大口呼吸,隔着冲锋衣都能看到胸口的起伏。
“你照顾的那位老人,是你小时候给予过你很多帮助的老人,并不是你的外祖父,对吗?”荀慕生继续道:“你为他养老送终,之后一直一个人生活。如果你说的那个‘他’还在,他为什么不出现?”
文筠捂住半张脸,固执地摇头。
“他已经‘走’了。”荀慕生狠声道:“就算你再想念他,他也回不来了!”
文筠忽地甩开手,怔怔地往前走去。荀慕生大步追上,抓紧他的手臂就往车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