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27)
对面人不气反笑:“我正愁你不报警!”
谢母挨了那牛高马大的女人几个耳光,她力气小又孤家寡人一个,顶多抓挠几番不痛不痒,只有原地挨打的份。片警来了,却只和稀泥般地象征性调节几句,不愿掺和这家务事。小城里新闻不多,也不知那些本地的报社记者都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冲来团团围住;周围人又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各个拿着手机,边拍边声声议论。谢母何曾受过这样的境遇,面色苍白,直直地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柯江是在晚上回了家,没见谢白景人影,才知道的这个消息。彼时,网络上已风头乍起,原本只是本地拍摄的一些视频,顶着“打小三”的名头,没什么过多人在意。而后不知是谁爆料,这视频中被打的女人,正是现在那个在综艺里一炮而红的学生谢白景的母亲。谢白景的热度才刚刚平静下来,此时一闹,当即众人关注。网络的力量向来不可小觑,谢母从未遮掩过与谢白景的关系,只要有心人稍微深探几寸,就可知道事实确实如此。
柯江打电话给谢白景,那边倒还很冷静:“我母亲住院了,我照顾她几日就回来。”
“你当我还傻呢?”柯江急道,“视频都被传遍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李早在事发时就来寻他了,谢白景自然知道那些传言。他静了两秒,无声地叹口气:“我知道。柯总,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柯江将手机扔至一边,心里气极。他倒不担心此事无法解决,他气的是事到如今,谢白景还梗着脖子嘴硬,一句软话都不肯向他开口。“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听听这劝慰的语气,好像此事与柯江毫无关系、压根不需要柯江操心似的。
他扭头就想去书房打游戏,走到一半,又顿住了。他知道谢白景是多么年轻气盛,家里状况连只给他一人看见都要不高兴,此时家中丑事被众人得知,想必心中很不好受;小谢又是个负责任的,谢母既然住院了,为人儿子,哪怕亲妈再怎么不堪,也不免担忧难过。他要是在这个时候,为了谢白景的一句话而真不去管,反而是去跟小孩置气。
柯江又捡回手机,随便找了个司机:“马上过来,我要出去一趟。”
夜色沉沉,已到了暮春,深夜还带着凉意。柯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v领针织,露出光裸白皙的脖颈与锁骨,脚步匆匆地走进医院大厅。小李提前在大厅内等候着,见他来了,忙迎上去,委顿道:“小柯总您可算来了……”
柯江示意让他在前带路,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母亲就受一些小伤,明天就能出院,”小李说,“下午有一群人来医院,被医院的安保遣走了,现在偶尔还有人想来打听……您放心,这事我们一定会解决好,只是谢先生很有主见,听不进我们的话…柯总,我们为您准备了酒店套房,还是之前给您订过的那家。您用过餐没有?”
柯江有些烦躁地不想听他多说,一向面上带着的笑意都快消失不见。他走路朔朔带风,一路坐电梯上楼,被引领到病房区,方慢慢调整了呼吸。谢母住的是单人病房,他走至关了的门前,从窗户里能看见病床上的女人面如土色地躺着,而病床旁座椅上的年轻人,正单手撑着下巴,神色沉沉,薄唇微抿,眼睛里有些血丝,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一直以来,柯江看到的谢白景大多都是精神的、挺拔的、紧绷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松,也永远不会显出颓败。而这时候的谢白景,也许是因单独只有他一人清醒着的病房,从他微弯的脊背与肩臂中,能明显地窥探出几分疲倦。
下一秒,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谢白景抬眼,正好与他对视。
柯江推门而入,谢白景早猜到他会来,有些无奈:“我这里很好。”
柯江眼尖地发觉,谢白景的脊背又已挺直了。柯江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着的谢母,这时候才发觉,谢母的面颊与眼睛都有些肿,嘴唇苍白,显得很憔悴。她遗传给了谢白景精致而深邃的眉眼,仿佛天生混血一般,只是因年纪大了,她的眼窝更加凹陷,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此时她未施粉黛,乍一看,两人更加相像。柯江竟有几分心软,很快挪开目光,轻声道:“阿姨怎么样了?”
“受了惊而已,”谢白景平淡道,“没什么大碍。”
柯江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却觉得太过唐突,抑制几下,最终道:“我们出去说,别吵着她休息。”
小李进病房来看着谢母,两人走出门,在走廊里面对面,谢白景站得挺直,柯江侧靠着墙壁。柯江本在来之前,想好了许多话要与人说,一到真见了面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谢白景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畏惧,刚才从窗里瞥到的那点儿疲颓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眼下的谢白景依旧精神奕奕地挺拔着,神色从容,除了眼下的淡淡青色,根本无法揣测出情绪是否受这件事影响。
“对不起,”还是谢白景先开口的,“是我错了,我应该多提醒她几回的。”
柯江笑起来,颊边拧出小小的窝:“你知道你该为什么说对不起么?你该对不起的是,没第一时间告诉我。小谢,还有没有把我当作老板了?”
谢白景坦诚地:“我以为只是小事,一天能够解决好。”
柯江笑眯眯地问责:“确实是小事,但就算你不把我当老板,把我当做那什么的考虑对象,也不该不告诉我。”
谢白景微微一愣,下一秒,男人的手伸至他额头上,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将黑色的发丝撩起来少许。柯江比他要稍矮半个头,作出这个动作,显得不怎么温情,反而很滑稽。男人的手掌里连茧都没有,手掌很薄,手指修长而冰凉凉,碰到谢白景温热的额头时,还下意识地缩了缩。在与他对视时,男人飞速地抽回了手,唇角的笑都有几分极为明显的不自在。
柯江别过头去:“有我在呢,你别怕。”
谢白景哭笑不得。他究竟哪里表现得很怕了?
柯江的手机在响。他低头接了个电话,含糊地应几声后挂断,又打开微博看了看。医院这里,有安保拦着,到这个时候,来打扰的人已不多;而打上谢母的那个女人,却是坦荡荡地什么都不怕,来越多记者她越高兴,对她的采访视频都已在网上流传开来。柯江随意点开一个,那妇人的声音极其响亮,用词粗鄙,一口气都不带歇的,细数谢母罪状。柯江忙按低了音量键,谢白景却接过手机来看。
视频的拍摄者问:“谢白景是她儿子?”
妇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冷笑几声:“我还去他家见过他呢!他可不是什么善茬,还帮着他妈呢!”
谢白景还未有什么表情,柯江先眉头紧皱,夺回手机来。病房内传出谢母的声音,两人进病房,谢母刚刚醒来,眼泪又簌簌落下,一见柯江,更是嚎道:“柯老板!你帮帮我们呀——”
谢白景沉着声:“闭嘴。”
柯江忙拦了拦,给谢母递上一包纸巾:“你…你先别哭了。”
谢母却哭得更凶,迭声求着柯江帮忙。柯江不免焦头烂额,他所接触过的女性,从他妈至那些名媛,都是优雅有礼的,纵是再气恼,也得强撑着一副冷静的模样,还未真正碰过这样的,只有笨拙地干巴巴地安慰几句。谢白景却是从小看到大,看向他妈的目光里都是冷漠的:“现在哭有什么用?我难道没有提醒过你?”
“那我能怎么办?”谢母将矛头转移到儿子身上,“明明是她不讲道理!只来找我,男人难道是死的?现在我还怎么回家?怎么见人?”
谢白景:“你少说几句吧!”
他显然已带了薄怒,眸色漆黑。谢母一个瑟缩,哽咽着不再说话。小李在一旁与柯江面面相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阿姨你先冷静点,”柯江说,“你先在医院里住着。记者那边,公司会来处理的,你放心吧。”
谢母像吃了颗定心丸,偏过头去,一边擦泪一边点头。谢白景却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柯江,他总是不免将这事与柯成秘书所提到的“小惩戒”联想到一起。那位原配夫人只是一个平日在工厂上班的中年妇女,恐怕连谢白景参加过的那个综艺都不认识,是怎么集结人来打上谢母、又能联系记者、自然地接受采访的?若说背后无人点拨,与柯成全无关系,他怎么也不会信。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也有些进退两难。
要说怨怪,只能怪他母亲本性如此,他又一时疏忽,忘记在之后与她多多敲警钟,留下这样的把柄,是他太蠢亦太轻敌。
“小谢?”柯江喊他,“你先跟我出来。”
谢白景跟着他出病房,走廊路过了两个护士,佯不在意地瞥了他俩一眼。柯江缩了缩脖子,似看出谢白景心事重重,语气轻松地:“我为了你啊,直接喊上司机就过来了,连饭都没吃。”
谢白景:“我去买。你想吃什么?”
“我——”柯江眼睛转了转,“我想吃你做的饭。”
谢白景微愣,在柯江以为会拒绝的时候颔首答应了。一时半会的,要给柯小少爷找到合胃口又干净的饭菜确实不易:“那我先去家里做好后带来。”
“我直接跟着去不就得了吗?”柯江失笑,“你家里还藏着个小情儿是吧,不能给我看呗?”
被柯江一插科打诨的,谢白景真险些把自己刚在想什么都给忘了。他抿着唇摇摇头,示意走。柯江发消息让司机在楼下候着,再转头吩咐小李在这儿姑且照顾好谢母,叫上公司里的其他人也过来,旁的粉丝记者都不准放进来云云。再一回身,谢白景却已将身上的外套脱了,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他将外套单手拿着,沉默地递给柯江,接着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柯江忙追上,戏谑道:“不给我穿上吗?”
谢白景快走几步,抢先按上电梯按钮。
柯江悻悻地伸手一展,自己穿上这件完全超出他审美范围、换做以前绝不会碰的深蓝色双条杠运动服外套,运动外套搭针织衫,这样有违他水准的搭配还穿得面上带笑眉眼弯弯,尖尖的下巴搁在立领里,显得更幼稚。
第38章
医院至谢家的车程不远也不近,司机艰难地驾车穿过老小区的狭窄道路,送他们至楼下。柯江吩咐:“明早九点来接我们。”
谢白景侧首看他,柯江又伸手大胆地摸摸年轻人的额发:“今晚你再急都没用,不如直接等明天。”
谢白景没有避开他的手,默认了柯江的安排。已是凌晨,老旧的楼房里很是安静,几乎没有几盏灯光。司机先下车进楼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记者蹲守,方回身为两人拉开车门。想必大部分记者都认为谢白景今晚是不会回家的,但他们为了不惊扰邻居,而轻声上楼时,柯江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年老失修,谢白景在柯江身后,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光,为他照路。
这条窄小的楼梯谢白景走得熟能生巧,柯江却颇感稀奇。他自幼锦衣玉食,还真未踏足过这样的旧小区旧楼房,四顾回首,还得小心脚下没踢到住户的垃圾袋,楼梯的把手上贴满了小广告,有时走着走着灯无声无息地黑着,有时走至楼上,楼下一层的感应灯才吱吱呀呀地灿烂起来。他一路摸索至四楼,听到身后的谢白景止住脚步,拿钥匙,上前开门。
谢白景低声道:“有些脏,你先等一会。”
柯江震惊了。
不过几十平的房子里,进门左手就是木质的餐桌,桌上乱七八糟油油腻腻,杂乱地摆着用过的碗筷、酱料腐乳的瓶瓶罐罐、拆开一半的饼干。再往前走不多不少正好三步,就能进正对大门的厕所兼浴室,旁边是狭窄的厨房。两个房间的门都大敞着,从昏黑中往里瞥,显然也都不宽裕。这样小的房子里,还四处堆着纸箱与垃圾,椅背上胡乱挂着衣服。屋子里似乎没有空调,天花板上挂着一个积灰的吊扇,老旧的灯一闪一闪。室内弥漫着下水道的反味,和多日无人打扫的灰尘。柯小少爷乍一推门走进,目瞪口呆地环视四周,就算他情商再高,也难免露出讶异的神色,这是对他从未接触过的阶层的讶异。他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竟有几分手足无措地站在勉强称得上是玄关的地方,低头一看,谢母的高跟鞋倒了一地,没有一双客用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