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32)
他翻了个身,与谢白景面对面地侧躺着。两人呼吸相错,他只需微微侧头,便能与年轻人的嘴唇相触,而他并没有。谢白景的眸色沉沉,他坦荡地与其对视,似乎很享受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氛围,亲密的情欲褪下后,浑身都是昏昏欲睡的倦怠与依赖。谢白景的手臂动了动,他便将下巴搁在谢白景温热的颈窝处,任人有力的双臂环着他的腰背,长腿交叉地叠放,两个人如同连体婴儿般,无法分离。房间里点了香薰,清淡的味道很干净,互相贴紧的皮肤温热暖和,静谧得只能听得到怀抱中的人的呼吸声。
这不是谢白景第一次出门。在他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结束了一个暑期的打工,他躺在单人床上,独自想象自己的未来该会是怎样的模样。第二日他拎着行李即将出门,他妈才意识到他要开学了——“你要走了?那我怎么办?”
这却是谢白景头一次在出门前,被人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将人情世故掰开了揉碎了与他说,让他安心,让他照顾好自己,告诉他,他身后有靠山。这是一种很莫名又很奇妙的体验,一直以来,谢白景的无畏与坚韧都来自于他自己,乍然被添上了一个背后的柯江,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一丁点都不想让自己附庸别人过活,可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人情愿如此,有人可供依靠与宽慰的快感能够直抵骨头最软弱的地方,令人沉溺不止。饶是他,也禁不住后退几步。
当谢白景回过神的时候,柯江已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试图松开这个拥抱,而柯江缠得更紧,他便放弃挣扎。半年前的谢白景,绝对不会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抱着一个男人睡觉,并且男人是他当初最讨厌的富二代柯江。
生活真奇妙。
谢白景进组第三天,柯江搬回了自己原本的公寓住。
这里曾是他的单身王国,他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之一。在他妈送给他这套大平层后,他终于能从柯家老宅子搬出来,独自在这间公寓里想撒欢撒欢,想通宵通宵,半夜能独自喝酒到发酒疯,既不用在老爷子面前装乖巧小宝贝,也不需要和他哥互相看不对眼。这地方于他而言意义非凡,钟点工都不许长待,就连徐立张云天这类他最好的哥们儿,都只在很少的机会能上来坐坐,至于那些普通朋友与情人,连门都不会给人开。
柯江倒在自己最熟悉的大床上左右各翻滚几圈,心想,小谢真是会下蛊。跟他处得一两个月,把自己这块最爱的风水宝地都给抛至脑后了。
甚至觉得这地方也没什么好住的,还不如那间推开门,就能看到正在下厨的年轻人的小公寓。
乍然与人一分离,柯江觉得浑身不对劲。虽说有微信可以联系,但谢白景本就是不喜欢多话的人,想要他多打几个字,比登天还难。那边剧组里想必不清闲,柯江也不想太过殷勤,成了打搅。幸而有助理时刻汇报情况,剧组大小事都逃不开眼线。谢白景似乎混得还行,据说拍戏都是一两次过——他也不懂什么叫一两次过,反正想必没人敢为难那人。他还像个正儿八经的小粉丝,搜索框里永远都有谢白景这三个字排在前列,看看小孩儿最新鲜的模样,看着照片里人没瘦,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在平时,他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回家陪了老爷子数日,给他捶腿揉肩、唱歌说笑话的,终于让老爷子气彻底消了,笑呵呵地搂着小孙子。只是他的气消还有条件,要让柯江务必开始学会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成日无所事事浑水摸鱼的。柯江从小被放养长大,除了学会玩,什么都没学会,他最擅长的事儿,勉强能算上一个与人应酬交际。可要让他看那成叠的数据报表,除了头痛还是头痛,多半时候,还是请特助帮忙。一时间,他被工作缠得焦头烂额,他哥还在家里冷嘲热讽,他爸便随口一提:“你要是做不来,那就算了,家里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换做往常,柯江说不定就笑着应承了,可这回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委屈着声音道:“爸,我就是个闲人呐?”
柯成就差把“你难道不是”给说出口,老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当即护犊子:“听你爸瞎说!”
他爷爷做主,当即安排上诸多任务。柯江心里有点儿后悔,面上不显,拍着胸脯接了下来。他爷爷对他是真的上心,这些工作里,真正需要他去做的,也就是顶着柯家二少的身份与人打打交道,其余琐事都有旁人去做,纯属为他增添履历用的。柯江心想,忙就忙一些吧,也不能真让老人家伤心。
难得与朋友出门聚聚,张云天都颇觉稀奇,问他:“江宝,你改性了?怎么一天天的,都不出来浪了。”
柯江看他怀里的新面孔,笑着道:“那自然比不过我张哥啊,夜夜笙歌的,这脸色多滋润。”
张云天颇感满意地摸摸自己脸皮,又问徐立:“你小子又在忙什么呢?以前你俩好得蜜里调油的,怎么现在长大了?不要好了?”
徐立闷头在旁喝酒,并不说话。柯江本也觉得这段时间与他生分了,正想借这一小聚缓和下关系,见徐立这模样,有一点儿不高兴,但仍笑盈盈地:“嗨,又不是小姑娘,都是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再说了,”柯江说,“我还有事儿要求徐立呢。那个什么新搞的节目,把小谢也给送进去呗?”
张云天一挥手,替人答:“这算什么啊,还用得着你开口求吗?”
徐立这才抬头看他俩,面色缓和了些:“一句话的事儿,哪回你让我干活,我敢不答应?”
确实用不着。这种小事儿,柯江扔给公司里说一声,保证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他特地让徐立帮个忙,无非是想给人面子。可徐立这话还带着呛味,意指柯江总是指使兄弟干活呢。柯江的唇抿了抿,正巧旁边的姑娘正一直眼巴巴瞅着他,他干脆拿了酒杯,赌着气与人贴着耳朵讲话去。他身家不凡、长相清俊,为人又绅士,没有哪次聚会上女孩们的目光不投给他的。果不其然,那姑娘被他逗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都快倒在他怀里。张云天在一旁傻乐,还在催徐立也别干坐着,冷落了人。
柯江对女人是彻彻底底的没感觉。不过在各种场合,总避免不了逢场作戏,或用以合群,或用以避开话题,出了包厢便各回各家。不过他觉得,有些女孩子真实可爱,随口聊天图个轻松自在,比有的又墨迹又烦人的大老爷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远在A市剧组的谢白景,难得提早回了酒店休息。洗过澡出来,他习惯性地不擦头发,滴滴答答的落水在肩膀挂着的毛巾上,多日缺乏休息,使漂亮的眼睛下都有淡色的青色。他拿起手机,柯江在下午给他拨来过一通电话,显然他没有听见。虽然知道柯江一定没什么正事,但以防万一,谢白景还是随手回拨过去,一般这个时候,柯江应该在家里。
柯江:“喂?”
他张口的时候,身边的女孩还在笑着说话,刻意掐着嗓子的娇媚,因为距离太近,或多或少地传到了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
谢白景声音仍是平静的:“下午没有看到电话,有事?”
“没事没事,”柯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旁边女孩儿的嘴,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笑了几声,“我这边跟人聚聚,回去给你回电话啊。”
他顿了顿,正犹豫是否要加上一句你早点休息,那边已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徐立阴阳怪气地抖抖烟灰:“哟,谁啊,来查岗来了?”
柯江皮笑肉不笑:“你管得倒挺宽。”
第43章
柯江匆匆回了家,还在电梯里,便朝谢白景那边拨电话。
谢白景没接。他看了眼时间,已过凌晨了,也该到那人休息的时间了。柯江洗漱后倒在床上,睡前特地给自己定了个闹钟,第二日早上六点,准时再打一个。这回对面接了,有些讶异地:“怎么了?”
柯江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上下眼皮子疯狂打架,含糊地问:“要去拍戏了啊?”
谢白景:“嗯,快出门了。有事?”
“我昨晚上清清白白的啊,啥也没有干,”柯江说,“怕你误会呢。”
电话那边年轻人的声音似是莫名其妙:“我误会什么?”
柯江:“你…不是,那个……”
柯江瞪着眼睛憋了半晌,觉得脑容量有些不够使,无从反驳,心里又有些恼,也不知道在恼些什么。干脆挂断了电话,将头埋进枕头里。
半晌,他睡着了。
谢白景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弯腰坐进车。他看向窗外,正是清晨最刺眼的白茫茫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将原本深沉的瞳孔都映成淡漠的浅色,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似乎都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整张脸更加漂亮到令人惊艳。他始终沉默,却又并非是因不善言辞而笨拙的沉默,而是他无需讲话,旁人便明白不能招惹。才刚刚二十岁的他,已有了沉稳而凌厉的味道。前座的助理隐约觉得,谢白景似乎有些不高兴。只是谢白景一贯不将情绪外露,更不愿与旁人沟通私事,助理硬着头皮问:“心情不好?要不晚些去化妆?”
谢白景平静地:“没事。”
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想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还未碰到,又自己顿住,若无其事地翻开剧本。
柯江憋了一肚子气。
他也说不清自个儿在气什么。按理来说,小谢这样懂事明理不黏人的情人,实在是千载难逢,应当好好珍惜,好好嘉奖。他曾经最喜欢的,也是谢白景的独立冷静、头脑清醒,仿佛永远不会失了理智,不贪心不妄想,又有一定的野心,不死气沉沉。可他此时却巴不得人不懂事不明理,任性又无理取闹,成天给他没事多发点微信,多聊点天。最好是能像徐立张云天他们的伴儿一样,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动不动撒个娇,隔三差五的吃个醋,哪怕是今天要个包,明天要辆车,也是好的啊!
柯总连钱都花不出去啊!柯总心里苦!
晚上柯江冷静下来,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谢白景竟然接了。
柯江顿时有些紧张,手机在他手里晃来晃去,前移又后挪,试图调整出一个正常的角度。屏幕中俊朗的年轻人却一动不动,平静地注视着摄像头。他似乎刚从片场回来,面上的妆容还没卸,使他的俊朗显得更有攻击性,是夺目的耀眼的英俊。他的头发被新剪过,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剑眉,黑色卫衣的袖子卷起至手肘,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虽然他不说话,但柯江仍能感觉到,隔着屏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缄默而不容忽视。
柯江:“嗯……在干嘛呢?”
“刚回来,”谢白景说,“怎么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柯江又不满,“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
谢白景沉默几秒,问:“你在干什么?”
柯江拖长了声音:“我在想你。你想我吗?啊?”
谢白景的眼神微动。柯江感觉耳根子都烫了,硬着头皮道:“昨晚上见徐立去了,给你定了个新节目。这戏一时半会的上不了,等你拍完了,就出来上节目。”
谢白景也默契地避开了方才的话题,点头说好。柯江想问我的奖励呢,可犹豫几秒,又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屏幕里的人突然说:“谢谢。”
柯江毫不犹豫,直接将手机锁屏,摔到一边,手机打了个滚,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气死我了。”柯江往后一靠,身体慢慢地往下滑,无力地给自己揉太阳穴,喃喃道,“谢白景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