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54)
但万幸的是,他的野心总还有点儿好处,就是哪怕得不到的东西,他也绝不会松口。既然柯江能来了又走,他自然也能学会从野兽成为猎手。
第65章
柯江脚步匆匆地从花园中出来,在能见到外人时便收敛了神色,不愿将那样仓促狼狈的模样暴露给别人看。他眼睛不明显的红在这个场合显得很正常,足以让他能自如地穿梭过人群,对每一个向他说“节哀”的人沉默地点头致意。没人会怪罪他今天的冷漠与失态,他可据说是整个柯家里与老爷子感情最最深厚的小孙子,换句话说,他之前的平静甚至让人觉得失望,这样的表现才更合乎常理。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江母站在他回房的必经之路上,虽然神情云淡风轻,但柯江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见你了,你们太不小心。”等到柯江走至她面前,江母才轻声开口,除了他们二人外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有些嗔怪的意味,“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柯江:“今天是爷爷的葬礼。”
江母:“我希望你能追求任何自己想要的,包括爱情。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先为自己考虑。”
“今天是爷爷的葬礼,”柯江着重地重复了一遍,疲倦道,“妈,我不想谈这个。”
江母露出抱歉的神情。他们母子间感情很好,却并不亲密,有很强的界限感,更像一对多年的好友。这也意味着当一人表现出对谈话抵触时,另一人会礼貌地停止话题,注定无法强行打开对方的内心。她退后一步,温和地:“回去休息吧,外面有我。”
柯江尽力挤出一个笑容,并没有推拒。他已不是小孩子,但听到还有人能在他疲倦至极时说一句“外面有我”,已足够使他感到宽慰,甚至连鼻尖都觉得酸涩。
他确实很久没有休息了,多日的守灵、情绪的大起大落,睡眠严重不足,一天吃不了多少东西,种种原因都使他浑身处于一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上。不过就像谢白景与许多其他人疑惑的那样,他并没有哭。哪怕是他爹,都要在今日的葬礼上流几滴鳄鱼泪,来给别人看看自己的悲伤与缅怀,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是干的。柯江并非不难过,只是好似太多的负面情绪都郁积到了一起,若非麻痹自己,恐怕会像个小孩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要让一个软弱了二十几年的人霎时铁骨铮铮起来,确实太难了,以至于他只想速速将一切都解决,逃到天涯海角去,管它洪水滔天。
柯江回了房,第一件事就是将胳膊上的黑纱摘去,一身正装换下,将自己埋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全身,让他昏昏欲睡。
再次感谢那匹白眼狼,干得也不全是坏事。柯江想。方才酒精的作用很好地舒缓了他的身体,让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一点儿。
等他挣扎着从浴缸中出来,房门正好被敲响。自从祖父去世后,家中人都知道柯江情绪有变,很少会来问询打扰。柯江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拉开门,站在外边的是柯家的一名佣人,见到他在,还颇为惊讶:“柯少,原来您真在房里。”
柯江耐着性子:“怎么了?”
“那位谢先生,一定要求我来这里问问您,需不需要吃些东西。”佣人委婉小心地提到“谢先生”,显然,是柯江知道的那个谢先生。
柯江眉毛当即蹙起:“他要你来,你就来?他是什么人?!”
佣人早知如此,硬着头皮,试图将自己撇清关系:“谢先生还要求借用厨房,我们已经拒绝了……”
柯江真的无话可说,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柯家不是他自己家,谢白景显然不明白这点。换做在他自己的地盘儿,谢白景贸贸然说要用厨房、要人来关心他吃没吃饭,虽然不怎么合理,但也在柯江的控制范围内;可柯宅是座怎样的庞然大物,尤其是现在里边住的人多口杂,四处皆是眼睛,哪怕是他哥,都得在这儿住得循规蹈矩。不说柯江的名声如何,那谢白景还想不想在外边演戏了?怎么以前那么聪明谨慎的一人,现在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那您还需要用餐吗,”佣人小心地打断柯江的思绪,“我们准备了一些简餐。”
柯江淡淡地:“送进我房里来。”
不论怎样,一整日都沉浸在思绪中,他还未能察觉到,自己确实已饿到胃都在抽疼了。
江母在深夜才得以到他的房间来看望他一回。柯江刚刚补眠睡醒,正用电脑看看自己的那些个小产业的情况。江母脸上妆容都未卸,虽姿态仍优雅,但已显出浓浓倦色。柯江忙让她进房间坐下,亲自为她倒茶。江母问:“你吃过什么没有?午宴都没见你张过口,我忙了一整天,竟没想起来这回事。”
柯江有几分不自然地:“吃过了。妈妈,你辛苦一天,早点休息吧。”
“我不辛苦。”江母确实是累了,简略了不必要的客套,甚至连安慰都不打算说一句,开门见山的,“怎么说,还是想回家?”
柯江嗯了一声。
江母:“一定要吗?江江,我跟你说过,该是你的不应该退让的。现在形势很好,虽然遗嘱还没公布,但我猜测对你有利。还有谢白景那年轻人,你真的舍得?”
柯江毫不犹豫:“舍得。”
江母苦笑着摇摇头。
“对不起,”柯江静了一会,道,“妈,我最对不起你。”
江母争强好胜,又聪明功利,无处不想着将利益最大化。偏偏生了个全然理想主义的儿子,对钱财名利都看似过往云烟,唯独对情意偏重些,还非要该走就走不回头的强装潇洒。柯江知道,他妈费尽那样多心思,还是期望他能留在国内的。祖父定然给他留了不少资产,足够让他挥霍,江母那永远不会衰老的野心必然蓬勃,希望促使他能真正做出一番事业——从这点上来说,他妈与他祖父始终不谋而合。虽然不合柯江本人的意愿,但到底都是为了他好。柯江在坚持己见的同时,也会感到愧疚。
江母叹口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连茶都未喝几口,便匆匆离去。知道柯江已下定决心,她便也放弃了再深入的母子交流。
柯江独坐在原本的小沙发上,房间里乍然恢复原来的平静,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孤独。他的手僵硬地动了动鼠标,临时起意,想起看一眼自己在国内的账户。大部分账户都平平无常,只有一张卡,是以往每个月都让人给谢白景打些零花钱的,本就没有多少。他只随意地检查了一眼,却发觉每月竟都有进账——毫无疑问,对方的谢白景。他打了多少过去,那小孩就老老实实地多少给打回来,不论是在已经开始赚钱之后,还是尚且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柯江之前对自己有多少钱都没操心过,竟头一回发现,原来谢白景连这点小钱都没有收过。
那也挺好的。柯江想,证明谢白景欠他的真不算多。
从今天以后,应当也不会再见面了。
柯老爷子的遗嘱并不出人所料。老爷子虽对柯江宠爱如眼中的小苹果,但还是不敢将自己打拼一辈子的基业生死都交到他手中,留给他的都是些稳赚不赔的好东西,足够让他再当十辈子的草包少爷。而他的兄长则如愿以偿,继承人的位置站得稳稳当当。严格来说,两兄弟得到的相差无几,何况柯父偏心更甚,他的那一份未来妥妥地留给大儿子,总体而言,还该是柯成获胜。
但柯成并不满意。
他要的不是“相差无几”、“公平公正”,他要的是该碾压式的胜利。他那该死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包养小明星的同性恋,那么败坏家里名声,凭什么还能拿到那么多?他得到的所谓的继承人的名头,听起来好听,实则重若千钧,所有的压力与流言也都接踵而来;他弟弟柯江倒好,不仅能过得潇洒自在,还能卷走大部分本该属于他的后盾。什么叫偏爱,这才叫偏爱!
柯成一恼怒,连带着见谢白景都不满意。
他没想到,当初那样的丑闻加上柯江自己公然出柜的悍举,都动摇不了老爷子的心思。这样一看,他当初拿这小明星作把柄,算是浪费一场,现在自己回想,也觉得上不了台面。不过转念一想,是个人都能看出柯江之前为了谢白景有多失魂落魄,现在看到旧情人依旧风光无限,想必心里又恨又酸。一个小明星能换他弟弟的伤心,倒也不算不值。他还敢赌,柯江现在还记挂着那谢白景——这很正常,男人嘛,总是惦记自己得不到的,哪怕是男同性恋,估计也该差不多。
他是巴不得柯江自此受了情伤一蹶不振的,听到柯江不久后就要出国,还有些不满地对人暗示几句,立马便有人依他的意思,再去提点谢白景几番,非要再戳戳柯江的心眼子不可。
谢白景收到这样的“提点”时,险些笑出了声。
然而心里笑归笑,他仍能面色不改,俊朗的面容神色清冷,不卑不亢地:“柯少已经拒了我了,我恐怕完成不了柯总的要求。”
“怎么就不行了呢?”小李急了,“上回柯少他带走的那陈晨,人家都说就是你的低配版,分明是还惦记着你的。”
听到“陈晨”这一名字,谢白景的眉目微不可见地冷了又冷。他之前未与柯江提过,是害怕将两人已经到谷底的关系再次恶化,这不代表他心里不在乎这件事。那个比他还小一岁的男生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早就听闻,那人在外边大肆宣扬那小柯少爷对他如何温柔细心,光是听闻,都能让谢白景即将到达忍耐的极限。所幸之后柯老病重逝世,柯江再怎么风流,这段日子也不会再去碰,不然谢白景真的怀疑自己会因为无端的臆想与嫉妒而发狂。
这样的忍耐对谢白景来说,反而是最难得。他那藏在完美皮囊下的一身臭脾气,缺点数不甚数,对爱人的占有欲最为汹涌强烈。他不敢言说自己的爱,却要人完完全全的、毫无瑕疵的属于他。曾经听到柯江的电话里有几声女人的笑,都能拉下脸来,何况是现在几乎铁板钉钉的事实。将它咽下去避而不谈,对他而言与活活咽下玻璃碎渣没有区别。
小李:“白景,你再尽点力吧!柯总现在有多器重你,你不知道吗?”
谢白景淡淡道:“我试试。”
他的一句“试试”,让小李笑着连连点头:看来谢白景平日里再怎么狂妄,面对他们柯总,到底还是只能低头装孙子的。殊不知,谢白景的“试试”,哪里有半点柯成的推助,全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就算全世界都不同意,他也能云淡风轻冠冕堂皇地去“试试”。
谢白景刚紧赶慢赶地将一段戏给杀青,接下来的日子要清闲不少。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拥有绝大部分对自己工作安排的掌控权,且为自己这段短暂却宝贵的空窗期仅仅安排了一两项无关紧要的综艺拍摄。剩下的时间,他无一不是在寻求门路,试图与柯江见上一面——然而,太难了。柯江近日还留在S城,估计都在处理还遗留下来的一些正事,而他一个无门无路的小明星想混进那些公子哥儿们的玩乐场子都要费些功夫。一时之间,谢白景竟没了头绪,又恐时间紧急,日夜在各个圈内人的聚会中辗转,喝完这摊饮那摊,试图得到门路。
不成想,门路还真被他给撞上了。一场聚会上,林风正坐在他身侧。两人因曾拍过同一部戏,同公司师兄弟的关系,又兼大明星对新人的看好与提携,倒是亲近不少。林风随意地提了声醒:“他最近卖了不少产业。”
“他”毫无疑问就是柯江。谢白景心跳砰砰,很快地意识到:“他这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