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170)
“这就奇怪了,他抢的警车里有定位系统,他开着那辆警车相当于一个移动的活靶子。邢队领着人从城西追到城东,再从城东追出城,我出来的时候宇哥告诉我,徐畅现在还在省道上狂奔呢。”
魏恒皱眉:“邢朗没堵住他?”
徐天良扼腕叹息:“哎呀,你不知道啊师父,徐畅心肠太黑啦!他一路挟持人质,在人质身上放炸|弹!就让人质堵在路中间,威胁邢队的队伍必须停下拆除人质身上的炸|弹,否则他就引爆!”
魏恒心惊了一瞬,用挟持人质,在人质身上放炸|弹的方式拖慢警方的追捕脚步,这种方式何其狡猾又残忍,他没想到徐畅竟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那邢朗追击的脚步当真是寸步难行。
魏恒忽然放下汤勺,走到客厅打开电视调到早间新闻频道。
果然,危险分子挟持人质放置炸|弹的事件已经登上了芜津市新闻头条。新闻频道正在重复播放着一个小时前记者从一线采访摄录到的画面。
他不过病了一场,竟错过了芜津市全部居民的恐慌。
十字中心路口,虽然天已经亮了,但是路两旁的路灯和店铺的招牌还亮着灯火,白色的光和白色的天格格不入,白色的雪花又飘扬洒落,使画面有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僵硬违和感。
记者站在镜头前陈词激昂的陈述着芜津市正在发生的恐怖事件,身后是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身着警服的民警呈半圆状排开,正在阻拦不断嗅探危险和新闻的记者和围观群众。
交通早已瘫痪了,来往的车流和人群全都止步不前,观望着路口中心浑身缠满爆破装置的老人,以及围在老人身边正在拆除危险的拆弹组警察。
很奇怪,画面中并没有人大声说话,人人都保持着一种悲悯又恐慌的沉默,但是画面背景音却异常嘈杂,嘈杂到几乎淹没了记者对着镜头的侃侃而谈。
镜头忽然转动,离开了记者,对准了站在警戒线以内的十几名便衣刑警。
记者领着摄影师向前移动,紧贴着黄色警戒线,努力的伸长胳膊,把话筒递给了背对着镜头的警察中的一员。
“警官,我听说黄海路也发生了路人身上被安装炸|弹的事件。这是一个人干的吗?是什么人干的?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威胁政府还是报复社会?难道你们不对这个人采取措施吗?!”
记者提出刁难的问题,引起一旁围观群众的附和,场面乱作一团。
被采访的小汪转过身来,什么都没说,冷着脸把镜头推开了。
他没控制好力道,摄影师被他推的踉跄了几步,随即就恼了,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小汪听到了,指着摄影师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是有种吗?进来拆炸炸|弹啊!”
几个民警立马挡在小汪身前,摄影师不知退让,还在骂骂咧咧。
透过几人肩膀间的缝隙,魏恒找到了邢朗的身影。
邢朗站在一辆警车旁,扶着车顶站定,面朝着瘫坐在道路中间,浑身缠满爆破装置,被骇的痛哭流涕的老人。
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肩膀和皮衣大毛领上落了一层厚重的雪花,高大的背影和四周喧闹的人群也显得格格不入。
拆弹组的警察忽然朝这边挥起胳膊打手势,邢朗立刻拿起步话机说了句什么,然后拉开警车车门大喊了一声:“走!”
小汪气愤难平的剜了摄影师一眼,迅速钻到邢朗开的那辆警车里。
转眼间,几辆警车接连开过路口,消失在风雪中。
随后,开始播放记者采访路人的视频。
魏恒调换频道,想看到更多自己错过的讯息,但是电视台播放的物料只是对路人和受害者的采访。
耳边又响起警笛声,这回警笛传出的方向不是电视机,而是窗外。
魏恒起身走到窗边,凭窗下望,看到两辆巡逻警车亮着警灯,依次从小区门口驶过。
他想给邢朗打个电话问问现在的情况,习惯性的摸了摸裤兜,发现手机不在身上,于是回到餐桌旁坐下,拿起手机却又犹豫了。
徐天良站在厨房帮他热粥,见他拿着手机发怔,以为他担心给邢郎添麻烦,就给他出主意:“师父,你可以打给宇哥,我刚才打给宇哥,宇哥就接了。”
魏恒一言不发的放下手机,抬起左脚踩着椅子边缘,双臂交叠搭在膝盖上,然后低头埋在了臂弯里。
刚才精神抖擞了一阵子,导致他现在头晕的厉害,身上又开始发热。
徐天良端着一碗粥移过去,把碗放在他面前:“你还是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吃一次药。”
魏恒微微抬起头,看着飘着热气的白粥出神了片刻,然后拿起调羹,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送。
徐天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从刚才第一眼看到魏恒,他就觉得魏恒有些心事重重,尤其是现在,心事尤其重。
魏恒看着窗外的雪花的眼神有种恐惧和迫切交杂的情感,他似乎永远不愿意离开这间屋子,又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去,又好像在强迫自己更冷静更从容一些,所以他吃饭的速度很慢很慢,像是在给自己争取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时间。
虽然疑惑,但徐天良没有多嘴,返身进卫生间洗手。
洗手的时候,他听到魏恒在打电话,低声说:现在不行,等我电话,过来接我……
徐天良敏感的察觉出异样,想要听的更清楚些,就关上了水龙头,但是水声一停,魏恒就把电话挂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低头喝粥。
吃完饭,魏恒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在徐天良的软磨硬泡下吃了几片药,临出门时又返回卧室,戴上了邢朗送给他的那条围巾。
徐天良站在门口,见他从卧室出来,又走向站在鸟笼里的鹦鹉,拿起搁在阳台上的小水壶给鹦鹉添水。
魏恒一向冷清遁世,徐天良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人之常情的丰富感情,只有面对邢朗时,他才会偶尔由心的笑一笑。
此时魏恒侧对着他,身影被窗外的天色打了一层灰白色的光,他的脸处于光与影的重叠中,五官被模糊了,从额头到下颚的线条却清晰无比,像是落在纸面上的剪影。
徐天良看不清楚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从他的略显消瘦却又异常挺拔的身影中看到了孑然独立的凄惘与无助。
走出单元楼,站在雪地里被冷风一吹,魏恒的身形摇晃了一瞬,定了定神才迈步朝小区门口走去。
上了车,徐天良坐在驾驶座,说:“师父,去医院还是警局?”
魏恒低着头,下颚藏在围巾里掩住了半张脸,抵着额角闭上了眼睛,道:“去王队长家里。”
徐天良很意外,但没有多问,依言往王前程家里开去。
在路上,魏恒播出沈青岚的电话,问祝九江的情况。
沈青岚接到魏恒的电话,找了个没人地方,低声道:“祝九江还在我们的监视中。”
“谁的人?”
他刻意问的模糊不清,但沈青岚听的懂,更加谨慎道:“王副队的人都被召回来帮忙了,刘局亲自派了几个人保护祝九江。”
刘局派的人,自然就是刘局的人了。
魏恒更觉疑惑:“徐新蕾呢?”
沈青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在医院,我这边忙完了就去医院看着她。”
魏恒点了点头,发现对方看不到,又道:“现在局里还有多少人?”
沈青岚叹了口气:“没多少人了,徐畅这次又是杀警察,又是绑架公安干部,还挟持路人制造慌乱,连省厅都惊动了。现在全城的警力都在追捕徐畅,邢队把能出外勤的人全都带走了,现在单位只剩下我和小赵,还有几个科员。”
这话不错,徐畅这回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上级公安部门一定会不惜代价将他抓捕归案,否则从省厅到市局才到分局就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笑话。
徐畅一旦被抓住,必死无疑。
魏恒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却不明白徐畅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畅为什么要与全城警察为敌?为什么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死无再生之地的绝境?
为了解开这些疑问,他决定去事发的源头,王前程家里看看。
凌晨四点十五分,王前程夜间归来,被埋伏在小区门口的徐畅挟持绑架。
王前程失踪后,被徐畅捅了几刀的民警的同事迅速上报分局,刘局随即下令,集聚全部警力立即追捕徐畅。
邢朗作为冲锋陷阵的第一人,自然是他带领着队伍循着徐畅逃窜的路线一路往南追踪,结果被徐畅设置的重重‘路障’牵绊脚步,无法将徐畅成功的围堵在市内,反被徐畅引至省道。
挂了沈青岚的电话,魏恒又在犹豫是否打给邢朗,他现在无比的想要听到邢朗的声音,又无比的恐惧听到邢朗的声音。
心里的挣扎还没找到一个平衡点,王前程家就到了。
魏恒在王前程家里看到了常跟着王前程的小孙和小吴,还有几个闻讯赶来安慰王太太的邻居。
徐天良表明身份和来意,王太太把他们让到沙发上坐下,添茶倒水,殷勤招待。
魏恒试着问了她几个问题,比如王前程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凌晨才回来,又比如王前程被绑架之前有没有回家,如果回了家又为什么出门云云。
王太太不了解警察问话的含义,只把他当成好心来安慰的同事,有问必答着。
徐天良却听的一脑门汗,因为他看出王前程的两个心腹面色不善目光愤怒的盯着魏恒。
魏恒把王太太当做了嫌疑人家属在审问,引起小孙和小吴的不满。
徐天良怕他们和魏恒起冲突,就偷偷摸摸的戳一戳魏恒的腰,偏头低声说:“师父,别问了。”
魏恒略一怔,随后看了看小孙和小吴,和面露疑惑的王太太,不着痕迹的换了个话题。
“这是您女儿吗?”
王前程和太太老来得子,女儿十七八岁的样子,照片里还穿着校服。
听他这么问,王太太蓦然有些紧张,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照片道:“是,是我女儿小迪。”
魏恒拿起照片细细看了两眼,笑道:“长得像您,在上高中吗?”
“是的,明年就考大学了。”
“她不在家吗?”
“她住校。”
魏恒点点头,把照片放回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目光沿着杯口向前探去,盯着王太太无措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放下茶杯,带着徐天良告辞了。
他们刚出门,房门就被小孙呼通一声摔得震天响。
徐天良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皱了皱鼻子,扶着魏恒下楼时问道:“师父,你怀疑王副队吗?”
魏恒吃的几片药里都有安眠的作用,现在药劲上来了,更觉头脑昏沉,筋骨酸软。
他强撑着走在小区甬道中,没有回答徐天良的问题,道:“再去祝九江家里看看。”
祝九江住在一座老旧的居民楼中,楼下暗中埋伏着警察。
魏恒和徐天良一露面,一个便衣警察就从拐角处走出来,停在魏恒面前,先出示自己的证件,才道:“刘局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上去。”
魏恒没见过这个警察,但是徐天良认识,叫了对方一声‘张哥’。
张哥认得魏恒,看着魏恒又说了一句:“回去吧,魏老师。”
魏恒往四周粗略的扫了一眼,在停车场和甬道边的两辆车里都看到了正注视着他们的几双眼睛。
魏恒无意难为他,正要带着徐天良离开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车里下来一个矮壮的男警察。
那人带着一顶老气横秋的针线帽,冲这边的警察挥手示意了一下,指着单元楼说:“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