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52)
张福顺怔怔的看着他,脸上淌着眼泪和鼻涕,嘴角还沾满了秽物,颤抖着嘴唇道:“不是我杀了他们,不是我杀了他们!”
邢朗逼至他面前,低吼道:“不是你?就你自己一个人活着,他们全都死了,你敢说不是你!”
张福顺捂住脸大哭:“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啊!”
邢朗把他的领子揪的更紧:“没有办法?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不是我!”
“我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被捆住双手,跪在地上,而你拿着枪把他们一个个打死,开枪的人是你对不对!”
张福顺疯狂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开的枪,我只是把他们捆起来!”
邢朗眼睛一眯,心道果然还有一个人。
“开枪的人是谁?说出他的名字!”
趁热打铁,他再次逼问。
张福顺浑身颤抖,气息愈加断裂,似乎随时会窒息昏厥:“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邢朗正要按响呼叫铃,就听到病房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年轻人。
“你干什么!”
张东晨在他肩上用力推了一把,少年的力量竟把邢朗往后推了一个趔趄。
邢朗往后跌了两步,看着张东晨神色慌张的为张福顺顺胸口,拿着纸巾擦掉父亲脸上的秽物。张东晨的眼角迅速的被逼出一点湿润的痕迹,愤怒的抬起头朝邢朗低吼:“你们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邢朗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走到饮水机前抽出一个纸杯接了一杯水。
张东晨把父亲的脸擦干净,然后帮他盖好被子,站起身,用那双满是冷漠和怨毒的眼睛看着邢朗,说:“警官,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对我爸爸。”
邢朗抬起左手撑在饮水机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张东晨,习以为常的接受张东晨对他无声的斥责,和全都写在眼睛里的愤怒。
面对这样一双年轻,却早已被仇恨,准确来说是被仇视执法机关仇视警察的恨意蒙蔽的双眼。邢朗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为什么?因为职业赋予他的特殊的手段,更是因为从尸坑里挖出来的十二具枯骨。
眼前这少年虽然恨他,但是却很单纯,单纯到以为一个警察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对一个‘无辜’的人动粗。
邢朗没有选择告诉他真相,喝了几口水,就云淡风轻的扭转了话题:“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医院?”
面对警察的提问,张东晨一直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不答。他只能道:“是。”
邢朗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他说:“昨天晚上出事了,知道吗?”
张东晨没说话。
邢朗看着他的脸,慢悠悠道:“一个上初一的女孩儿被人勒死,尸体扔在玻璃厂旧仓库。”
张东晨依旧没有说话,邢朗补充道:“就是当年佟月逃出来的地方。”
张东晨终于给他了一点反应,一个冷笑。
“是我干的。”
他看着邢朗,干净利落的说。
邢朗不语,目光愈加深沉。
张东晨往前走了两步,调整点滴架的高度,口吻轻松的好像在夸赞今天的天气不错:“是我杀了那个女孩儿,把她的尸体扔在旧仓库。我承认。只要你们能找到证据,我就跟你们走。”
说完,他扭头看向邢朗,笑道:“您可以去找证据了,警官。”
少年的笑容,是对执法机关的讽刺和挑衅。
邢朗喝干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揉烂扔进垃圾桶,再次朝病床走去。
他刚一靠近张福顺,张东晨就像小狼似的跳了起来,盯紧了他。
邢朗讪笑:“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说完从外套内衬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张福顺面前,道:“睁眼。”
张福顺颤抖着眼皮,睁开双眼。
邢朗把照片放在只有他可以看到的角度,低声问:“是他吗?开枪的人。”
张福顺的眼球上蒙着一层浊物,导致他视力模糊,看东西很费力。他看着照片上的人脸,起初并无反应,直到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看清了照片里的人。
张福顺没有说话,目光愈加颤动,看不出对照片里的人到底是惊惧,还是悼念。
邢朗又问了一遍:“开枪的人,是不是他。”
良久,张福顺嘶哑的声音响起:“是。”
邢朗的目光霎时收紧,追问:“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张福顺沉默着闭上双眼,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道;“走了,都走了......”
邢朗直起腰,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的装起照片,走出病房。邢朗离开的时候,张东晨丝毫没有注意到,邢朗带走了他放在桌子上的住院通知单。
邢朗走在楼道里,把住院通知单扫了一遍,然后在全身上下的兜里摸银行卡。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端着一个托盘从他身边走过,邢朗眼疾手快的拽住他胳膊:“医生,住院处怎么.....”
话没说完,邢朗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察觉到医生被他拽住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忽然绷紧了。
虽然这个医生带着口罩,但是从他平静且带着丝丝凉意的眼神中,邢朗几乎可以看到那藏在口罩后的脸也是紧绷着的。
“怎么了?”
医生问。
邢朗收回手,笑道:“没事了,谢谢。”
医生点点头,端着东西走了。
邢朗站在原地停了几秒钟,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再次止步,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刚才惊鸿一瞥似的,他看到医生胸前的名牌是血液科,许森。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那里看到过......
忽然,邢朗转过身,恰好看到医生进入503病房。
他想起来了,刚才在大厅,他叫住的医生就是‘许森’,这个许森刚才还是个矮胖身材,是打了激素吗?半个小时竟长高这么多!
邢朗拔腿往回跑,一进门就看到‘医生’正在给张福顺换输液瓶。张东晨站在他旁边,仰头看着。
邢朗抓住张东晨的肩膀往后一拽,抬腿踹向医生正在挂瓶子的手腕!
“啪”的一声,瓶子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医生的手腕挨了一脚,看见了去而复返的邢朗,预感到事迹败露,当即撞开张东晨的肩膀跑出了病房。
“留在这儿别动!”
叮嘱张东晨一句,邢朗也从病房里跑了出去。
此时七楼等电梯的人只有一个,所以邢朗一眼看到了站在电梯口的医生。
医生踏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两扇电梯门忽然被外力打开,走进一个浑身携带强大压制性气场的男人。随后电梯门紧紧的合上。
封闭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个人,邢朗站在医生对面,两人率先都在僵持,似乎在用眼神打量对方的深浅。
忽然,邢朗结束了对峙,沉胯弓腰,率先把右拳送了出去,想要揭掉医生脸上的口罩。
医生的也迅速摆出防守的姿态,弯腰躲开他挥过来的一道直拳,顺势把右手绕到他颈后,把他的脖子往下一压,抬起右腿向上顶向他的胸骨!
这泰拳的打法让邢朗有些始料不及,邢朗连忙向前逼近一步,右腿插|入他胯|下,右脚绕到他稳固下盘的左脚后方,勾住他的脚后跟用力往前一拉,解开了这一招难缠的锁技。
医生摔在轿壁上,站起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黑色弯刀。
邢朗忍不住暗暗咬牙,虽然明知道自己没有带武器,但还是在腰带上摸了一圈,啥玩意都没有。
医生有了刀,简直是如鱼得水,招式迅猛有力,灵敏的像一条蛇,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很快就把邢朗逼到轿壁一角。
赤手空拳的邢朗落入下风,好几次叼住他的腕子想夺下他手中的弯刀,但那弯刀仿佛长了眼睛般从他手背饶了一圈调转方向又回到他手中,邢朗数次险些被刀尖挑断手筋。
当对方的弯刀如一阵疾风割劲草般挥向他的脖子的时候,邢朗迅速后撤一步,沉腰下胯,抓住他挥刀的左手,拧住他的手腕向左拧身下潜,曲起右臂手肘猛然砸向他的后脑勺!
如果医生的实战技巧不那么丰富,应变能力不那么迅速,邢朗将给他造成足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的一击。
硬碰硬的,医生弯下腰,以左肩撞击邢朗的右肩,同时送出手里的刀在邢朗的右臂割出一道深长的血口。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医生没有恋战,立刻跑出电梯。
邢朗在他后方紧追,转眼到了一楼大堂,喊了一声:“大陆!”
陆明宇恰好出现在大堂门口,一眼就看懂了眼前的局势,和邢朗两人一前一后的把医生堵在大厅里。
医生手中染着鲜血的弯刀使得分诊台前排队的人群尖叫着一哄而散,人群以最快的速度给站成一条直线的三个男人让出一片空白的区域。
医生握着刀,站在原地,不断的来回张望堵在他前后的两个警察。
邢朗抬手冲陆明宇做了一个战术手势——贴过去,掐死。
就在他们两人同时向医生逼近时,医生忽然掀开白大褂,从后腰拔|出来一把枪,抬起胳膊朝天花板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大厅里接连响起尖叫,本来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像是被洪水冲散了似的,四散奔逃。
邢朗脸都绿了,用眼神询问陆明宇是否带了枪,陆明宇绝望的朝他摇了摇头。
即使隔着口罩,邢朗也看得到那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随后,医生抬起手臂,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邢朗的胸膛。
邢朗脑子里一声嗡鸣,冷汗瞬间湿透脊背,眼前有瞬间的恍惚。
从警这么多年,被威胁生死多次,但他还是最痛恨被人用枪指着,因为他知道,但凡拥有的枪支的人,都不乏开枪的勇气。对方一个心念意转,就能要了他的命。
邢朗看着指向自己胸膛的枪口,几乎能看到从枪口迸射出的火花和子弹......
几乎是抬起枪口的同时,医生的食指勾下了扳机,却在开枪的一瞬间,将子弹偏离了轨道,向左移动了十几度。
邢朗头皮一炸,立刻看向他瞄准的方向,结果看到张东晨站在他斜后方,怔怔的看着他们。
一分一秒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邢朗转身朝张东晨扑过去,在枪响的同时,抱住张东晨的腰把他扑到地上!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贴着邢朗的肩膀射入分诊台玻璃镜面。开枪的人从侧门跑出大堂,
“邢队!”
邢朗咬了咬牙:“追!”
“喂,你没事吧!”
张东晨在他身下喊道。
邢朗翻身坐起来,没理会他的追问,胡乱在裤子上抹掉淌到掌心的鲜血,掏出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
魏恒很快接了:“嗯?”
“你那边怎么样?”
邢朗用肩膀夹着手机,脱掉被割烂的外套,牵动伤口蔓延出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魏恒纳闷:“什么怎么样?我和佟野在华诚精神外科医院。”
邢朗缓了一口气,沉声道:“没事。”末了又补了一句:“小心一点。”
电话被掐断了,魏恒有些疑惑的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后知后觉的开始思考邢朗给他打这通电话的用意。
往常邢朗给他打电话,总是说完正事后说一些黏黏糊糊的废话,今天倒是格外的干净利落。而且邢朗的语气比之往常有些凝重,声音也是嘶哑的厉害,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