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194)
邢朗低头看着他捏着自己袖口的苍白又细瘦的指尖,咬了咬牙,用力甩开他的手:“少他妈跟我来这套!”
魏恒抓空了,黯然垂下手臂,脸上静默着,凝澹的目光掠过邢朗的下巴,停在他的衣领上。
邢朗猛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火光彭拜的目光望进他的眼睛里,道:“上次我不让你走,你走了。现在我让你走,你走不走?”
魏恒像是站不住了似的,身子往前一倒,载到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轻轻的摇了摇头。
“书房旁边就是客房,你们俩个要不要进去聊?”
贺丞还坐在地上剪花枝,头也不抬的说。
闻言,楚行云抬手指了一下一楼东面临着窗的一个房间:“那儿。”
邢朗一言不发的抓住魏恒的手朝客房走过去,推开门,先让魏恒进去,然后关上房门。
客房的档次很高,宽大整洁又明亮,两扇玻璃门通向延伸出去的大阳台。
魏恒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坐在铺着深灰色床褥的大床边上。
邢朗从落地窗旁拖了一张垫着厚厚的法兰绒的椅子,坐在他面前,向前弯着腰,胳膊撑在膝盖上,眼神即柔和又无奈的看着他,先叹了口气,才说:“楚行云都告诉我了,你的身份。”
魏恒微低着头,目光颤动着。
“你觉得你没有证据,解释不清楚,我不会相信你?”
魏恒抿了抿嘴唇,微微抬起眸子,看着他点了点头。
邢朗拧着眉,心里有火,但对着魏恒实在发不出来,只咬了咬牙:“那你现在怎么想?还是把我当贼防着?”
魏恒捂住半边脸,果决的摇头。
邢朗无奈极了,苦笑道:“魏恒,你不信任我,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沉默了太久,等到魏恒觉得自己不得不说点什么的时候,竟一时发不出声音,低咳了一声,才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
“……那现在呢?你信吗?”
魏恒抬头看着他一笑,眼睛里有一道清漾漾的波纹在闪动:“我现在依旧不信我自己,但是我信你。”
邢朗站起身走到床边,弯腰用手撑着床铺,看着他的脸,说:“既然你信我,那就留在我身边。”
魏恒揪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颤声道:“好。”
邢朗唇角弯了弯,偏头在他耳后亲了一下:“那你保证。”
“我保证。”
“保证什么?”
“不走了。”
“不行,还得发誓。”
“我发誓。”
“用什么起誓?”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邢朗笑着咬他的耳朵,很用力:“什么都没有?那我算什么?”
魏恒被他咬疼了,又痒又疼,偏又把他搂紧,贴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邢朗没听清,再问他,他就不说了。
邢朗他的胳膊解下来,直起腰掸了掸衣领,逆着背后的天光,脸上落了灰蒙蒙的影子,迎着魏恒有些迷茫的眼睛,微微一笑,问:“你觉得我原谅你了吗?”
魏恒站起来,不安的看着他。
邢朗的眼神很暗,盯着魏恒看了一会儿,仿佛在琢磨该怎么处置他。
魏恒七上八下的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抬手划了个半圆,指向墙角,道:“站过去,反省。”
魏恒眨了眨眼,说:“啊?”
邢朗看着他点点头,道:“嗯。”
于是魏恒背着手站在墙边,微低着头做面壁反思状,还不确信的去瞄邢朗:“这样吗?”
邢朗已经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半个身子站在门外,竖起食指指着他,正色道:“专心反省,不能动。在我回来之前,一下都不许动。”
说完带上了房门。
魏恒只好老老实实的面壁,站了一会儿,就开始跑神,注意到墙角有一扇窗格,窗格离他很近的地方站了一只泥塑的巴掌大小的猫。
猫的身子和头是分开的,头受到风吹草动就会前后左右的晃动。
魏恒便伸出手去点那猫头,点一下,猫就摇摇头,再点一下,猫就晃晃脑袋。
很无聊的小东西,但他不停的点,点了很多很多下。
点着点着,又开始跑神,手上不自觉下重了力道,竟把那猫的底座戳倒了。
猫掉在地上,‘啪嚓’一声摔个粉碎。
魏恒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忽然听到门开了,便扭头看向门口。
邢朗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地上的一滩碎片,又抬眼看着他。
魏恒睁大双眼怔怔的看着他,还没说话,先把脸憋红了,吭哧吭哧道:“我,我没有碰它,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邢朗眉毛一挑,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点都不相信,把门一推,道:“出来,咱们开个会。”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的防盗功能不是什么高深的知识点,是常识,个人很希望以后评论区不要再出现询问此类事宜的现象,真的让人很无奈。
世界尽头【30】
“这是青山福利院的全部资料, 我查过了, 关于江浔的记载只有上面这本花名册,和一张98年除夕夜的大合影。”
楚行云把厚厚一叠资料放在茶几上, 阳光直射进来, 陈旧的纸张有弹性似的相互挤压, 又迅速的蓬松,飞起一片细小的纸屑和灰尘。
邢朗没有理会那本花名册, 直接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很破旧, 包裹着照片的塑料薄膜已经泛起波痕,内部鼓起一个个气泡, 用手指推平了, 转眼又在别处聚齐。
大约四五十个孩子在一栋老式的四层小楼台阶上站着, 渐次高上去,像学校里的毕业合照,第一排坐着教师,后方渐次站着学生。
二十年前的照片了, 每张人脸都很模糊, 稍微离远点看, 人脸的五官团在一起连棱角都没有,只能看到一丛丛人影。
邢朗从第一排的孩子一个个看过去,即是在找江浔,也是在找魏恒,但是不管他多么认真,多么用心, 也无法分辨出那一张张模糊不清没有棱角的孩子的脸。
“在哪儿?”
他问楚行云。
楚行云道:“第三排右手边,倒数第二个。”
邢朗看过去,看到的依旧是一张五官挤做一团,脸上像蒙着黑雾的人脸。
他拿着照片向沙发角移了过去,坐在魏恒身边,把照片放在魏恒面前,指着第三排的一个男孩的脸,问:“是他吗?”
魏恒坐在沙发角落里,懒懒的将身子斜在靠背上,腿上隔着一只茶杯大小的天蓝色的纸盒子,正在拆包装。
里面装的是他在巧克力店橱窗前看的那款巧克力,被装在精致的盒子里,蓝色波点纸盒外系着一条棕色的丝带,丝带打成了领结样式,结心坠着一颗滴溜溜泪珠似的珠子。
魏恒把那条丝带解开,抽下来搭在左手手腕,右手拾起垂下来的一边在腕子上饶了一圈,松松垮垮的固定住,随着他拆盒子的动作轻轻的飘荡。
他垂着眸子往那照片上斜了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邢朗看着他端凝又平静的侧脸,不敢打扰他似的放低了声音又问:“那你在哪儿?”
魏恒腾出一只手,伸出食指指向第四排一个几乎成虚影的一个孩子:“这儿。”
邢朗看了看,觉得他就算拿着放大镜把眼睛看瞎了,也绝对认不出这个干瘪又瘦小的男孩子竟然就是魏恒。
现在研究江浔小时候的资料和照片基本没什么意义。邢朗把资料和照片往桌上一扔,直截了当的问楚行云:“没有其他线索?”
楚行云的表情很难看:“你是说能把江浔找出来的线索?”
“废话。”
“你告诉我该怎么找?江浔就是后来的魏恒,现在魏恒又在你旁边坐着,这个人成功甩掉了‘魏恒’的身份,谁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楚行云说话虽急躁,但很准确。江浔已经成功摆脱了‘魏恒’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身份。
“篡改档案的人,你也没找到?”
邢朗又问。
楚行云用看待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的眼神看着邢朗,曲起两根手指,指关节重重的敲了两下桌子:“邢警官,篡改档案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它被篡改了?在我看来,档案没有被篡改,至少我没有证据能证明它被篡改了。所以我没有理由向上追查,就算我能追查,咱们这一行的人事调动,一年都多少身份重置的人?他们能告诉我改了谁的身份?”
“啧,你绕这么多干什么?有话直接说。”
“现在不是我给你找证据,而是你应该给我找证据。”
“你需要什么证据?”
“先证明你不是‘将军’再说。”
邢朗看着他沉沉一笑:“我真欣赏你那狗屁不通的原则!”
楚行云白他一眼,也笑:“如果我的原则再强点,你现在应该在审讯室和我说话。”
“行,那我不难为你,你现在就可以叫人过来把我带走。”
“消停点吧,我如果不信你,还用的着操心帮你平反的事儿?”
邢朗皱了皱眉:“平什么反。”
楚行云向魏恒看了一眼,道:“他的计划,要不是你来的及时,计划就开始执行了。”
邢朗又问魏恒:“你有计划?”
魏恒拆开了盒子,把那块巧克力连带着底托一起放在膝盖上,从门洞里捡起一颗金色糖纸包裹的贝壳,正在撕那袖珍的糖纸,闻言手上动作停了停,低声道:“没有。”
魏恒最擅长以静制动,是个伪装的高手。换了别人,三言两语就能被他糊弄过去,但是邢朗不一样,邢朗上过他的当,还上过他的床,吸取教训领会神意久了,对他的了解远超旁人,此时更是一眼看穿他在说谎。
邢朗见他固执,直接抛弃从他嘴里刨话,眼珠子向下一斜,睨视着郑蔚澜,瞬间换了一副口吻:“你说,他的计划是什么?”
郑蔚澜有生之年都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一个警察的家里,还和两个不好惹的警察坐在一起开大会。他像只避猫鼠似的夹缩着肩膀,挨着魏恒坐在地毯上,由内而外的矮了旁边两个警察一头。
他和邢朗第一次见是在缉|毒现场,第二次见就是在废仓库。第一次见面,邢朗拿刀在他脸上留了一道疤,差点把他半张脸削掉。第二次见面,他轮着铁棍子从背后偷袭邢朗,差点把邢朗脑浆子打出来。
第三次见面,他们却坐在一起开会。
郑蔚澜本垂着脑袋装死人,唯恐两个警察注意到他,计较起他的罪行来,像个没写作业害怕被老师抽查的学生。
此时听到邢朗跟他说话,郑蔚澜脑袋里的警铃被拉响了,脑子里乌拉乌拉响的厉害,脑门子上瞬间出了一层汗,他用了三秒钟前思后想,最终选择不得罪邢朗,答道:“他打算回芜津投案,做污点证人,帮你翻案。”
话音还没落地,魏恒抄起包装盒砸到郑蔚澜怀里,低着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郑蔚澜默默的看了魏恒一眼,默默的把嘴闭上了。
“……你真有主意。”
邢朗默了大半晌,冷笑道。
魏恒把头一低,没说话,接着撕那层裹在贝壳上的金色糖纸,把贝壳状的白巧克力从糖纸里剥出来,递到邢朗嘴边,微微笑道:“吃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