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你烦(68)
许久,昭凡轻声道:“嗯。”
回到杉城的那天,天气和今日一般好,阳光照在人身上,像贴心地披了件轻薄的毛衣。
“很久没回来了吧。”严啸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昭凡的手腕——这阵子,他总是这样牵着昭凡,十指相扣太亲密了,他担心昭凡不适应。
昭凡摇头,“我回来过。”
他很惊讶,“什么时候?”
昭凡没有正面回答,“有次回来执行任务。”
见昭凡不愿意多说,他没有勉强,只是心中不免遗憾。
原来昭凡回来过,原来这三年里,他们曾经短暂地同在一座城市里。
出租车从“开心家园”附近经过,昭凡的视线追随着窗外的高楼,“我……”
“嗯?”严啸问:“怎么?”
“我上次,去……”昭凡说得有些费力,眉心也皱了起来,“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过。灯,灯还亮着,不过住的已经是别人了。”
严啸半张开嘴,难以置信。
昭凡还看着窗外,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慢慢地说:“我那时压力很大,也很孤独,谁也不能联系,心里难过,就想去那里看看。”
严啸说:“我在那里。”
昭凡愣住,“嗯?”
“我一直住在那里。”严啸眼神极深,“你看到的灯,是我卧室里的灯。”
昭凡睁大双眼,“你没有搬走?”
严啸无可奈何地叹气,“原来我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对不起。”昭凡说。
“不要道歉。”严啸轻抚着他的手背,“昭凡,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到家时,昭凡站在门口,好奇又小心地往客厅里张望。
严啸拿出拖鞋,领着他在各个房间里参观,指着有大飘窗的卧室说:“你住这间。”
这间明显是主卧,昭凡犹豫道:“那你呢?”
“我住另一间。”
昭凡欲言又止。
严啸将行李箱拿到房间里,“我帮你整理,还是你自己来?”
昭凡连忙说:“我自己来。”
严啸看了一会儿,将箱子里的药拿出来,统一放在客厅,别的便让他自己整理去了。
全部收拾好时,昭凡出了些汗。严啸带他去浴室冲澡,注意到他脖子上仍旧不见红绳。
在康复中心重逢时,他抱着昭凡,看到昭凡后颈上的红绳。红绳挂着的必定是个什么小坠。
他记得昭凡没有戴坠子的习惯,而之后再见面,红绳就不见了。
应该是昭凡将坠子取下来,放在了哪里。
他想问,却没有问。
一晃一周过去,昭凡很听话,按时吃药进餐,每天早上被他叫起来,去不远处的运动场晨跑,之后与他一起去超市买菜。下午他工作的时候,昭凡就待在卧室,要么在大飘窗上午睡,要么找一本书捧着看。晚上再一同出门散步,最远走到了江边,累了渴了,就买两瓶可乐。
第一次接过可乐时,昭凡笑了笑,“不冰。”
“现在才四月。”他说:“等到了夏天,再喝冰可乐。”
昭凡还是不怎么吃得下荤腥,牛肉猪肉是一丁点儿都不能吃,鱼虾倒是能吃一些。他买来鱼虾做羹,昭凡吃得很艰难,但大概是不想让他失望,每次都尽量多吃。
他每隔一天,就向祝医生汇报昭凡的情况。
事实上,昭凡的情绪变化不大,仍处于消沉与易于自我否定的状态中。
“慢慢来。”祝医生在电话里说:“他肯多进食已经算一个进步了,他才在你那里待了一周。”
他问:“您知不知道他有个小挂件?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的。”
祝医生道:“是一块玉。”
玉?
严啸对这块玉有些在意,打算等再过一阵子,找个机会问问昭凡。
阳光变得浓烈,昭凡缩了缩小腿,醒了。
他坐起来,盘起腿,像这两个月来的大多数时间一样发呆。
刚才在梦里,他梦到了六年前刚与严啸认识的时候。
严啸坐在行李箱上吃烤鱼,他闲来无事,帮严啸把刺剔干净了;他在电子阅览室叫严啸来看“小学生”写的种马爽文,严啸的表情格外精彩;他们一起在宠物美容院洗狗,他为了抢电脑,在楼梯上来了个危险的前空翻,严啸嘱咐他以后别这么玩儿……
都是每每想起,就忍不住笑的记忆,但在如今的情形下,这些记忆却令他愧疚无措。
那天没有立即答应严啸,不是因为不愿意。
相反,严啸提出接他回家、照顾他,他分明感到心跳阵阵加快。
比起留在康复中心,他当然更愿意回到杉城。
可如果答应,他欠严啸的就更多了。
他贪恋严啸的温柔,想被严啸照顾,也终于能够给予严啸一份迟来的“喜欢”。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可能还是抗拒最亲密的身体接触。
那种抗拒几乎是根深蒂固,植入灵魂的,他不确定,将来是否能够与严啸做爱。
如果还是不能,一直不能,那怎么办?
他已经欠严啸很多了,成年人有纾解欲望的需求,他却不能满足严啸。
这一次若是答应了严啸,那他便再也逃不掉,注定要与严啸绑在一起了。他对做爱有恐惧,难道严啸为了将就他,要过一辈子没有正常欲望的生活?所以他挣扎、彷徨,想答应,却不敢答应。
最终点头的时候,心中一涌而起的负罪感令他难受至极。
但抬起眸,碰触到的是严啸含笑的、如释重负的目光。
他鼻酸难忍,伸出手,碰了碰严啸的脸。
客厅传来轻微响动,他回过神,从大飘窗上下来,穿上拖鞋。
家里的一切于他来讲都是最好的,就比如这拖鞋和睡衣,看着虽然普通,但都是严啸精心挑选的。
他以为严啸在工作,所以步子很轻,打算吃完药立即回到卧室。
严啸见他醒了,笑道:“我给你削水果吧,青色的哈密瓜和黄色的,想吃哪种?”
“我……”他想说我可以自己削,严啸已经走去厨房,“那就青色黄色各一半吧,再浇些酸奶,葡萄要不要?”
“不要葡萄。”他连忙说。
前天,他晨跑时随口一说想吃葡萄,午睡醒来后就看到一碗已经剥好的葡萄。
“你不用这样。”他接过玻璃碗,小声说:“我自己会剥。”
严啸答应,“好,那下次你自己剥。”
话虽如此,他还是担心严啸又帮忙剥,便不想吃葡萄了。
严啸剖开哈密瓜,介绍说:“老板说这种瓜叫什么白玉瓜,特别甜。”
“白玉?”昭凡若有所思,片刻后说:“边境上有很多玉。”
严啸立即想到,祝医生说昭凡戴着的是玉。
那玉是谁送给昭凡的吗?昭凡自己应该不会买玉来戴。
“是吗?”严啸说:“能给我看看吗?”
昭凡微怔,“你知道我有?”
“你上次脖子上挂了条红绳。”严啸道。
昭凡别开视线,心中忐忑。
他摘下悬于胸膛的玉观音,正是不想让严啸看见。买玉观音时,他自然是想送给严啸的,但今日不同以往,他旧疾复发,心态大变,已经不敢将玉观音送给严啸了。
严啸轻轻蹙眉,“红绳下的玉……”
“是我队友的玉佛。”昭凡低着头说,“他牺牲了,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他的家人。”
严啸心中隐隐有些难过,过了半分钟,才深吸一口气,笑道:“来吃哈密瓜吧。”
第68章
整个“蜂归”文学网,最热闹的当属“颜笑”的评论区,但严啸本人早已没了看评论的习惯,一来评论过多,没有时间看,二来一些评论纯属无理取闹,看了徒增烦恼,一些评论则是狂吹彩虹屁,而他已经不再是需要从评论中汲取动力的新人作者。真正言之有物的评论会被小松加精,或者被读者们顶到最上方,他偶尔得空,也会看看这些精品评论。
写完半个月后的某一章,设置好存稿箱自动发送的时间,他正打算将笔记本放到一旁,忽见右下角的QQ闪烁起来。
小松道:“快看评论!你那个‘老粉’回来给你打钱了!”
他一时没想起什么“老粉”,去评论区一扫,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久违的用户名——“凡凡1111”。
小松噼里啪啦敲字:“看到没?评论区好多人都在围观。他多少年没出现了啊,我都以为他‘脱粉’了,居然又回来了!哎笑笑,你还记得他吧?当初你还是个新人时,他就老给你打赏,谁骂你,他就跟人家对骂,你和他经常互动来着!”
严啸看着打赏记录,单手撑住脸。
——用户“凡凡1111”给你打赏一百元,附加信息:无。
评论区已经开起了茶话会,一些从“颜笑”第一本书就开始追的“老粉”热火朝天地跟“新粉”科普,介绍这位许久未出现的“凡凡1111”。
有人说“笑神”对“凡凡1111”情有独钟,当年土豪打赏成百上千块,“笑神”也不搭理,“凡凡1111”打赏一块钱,“笑神”都会屁颠儿着跑上去道谢。有人说“凡凡1111”和“笑神”是老相识了,“笑神”还是个在其他小网站混的无名作者时,“凡凡1111”就一直默默支持,“笑神”感激“凡凡1111”是应该的。
年轻读者们想象力丰富,很快就有人悟出其中的奥妙——“凡凡1111”和“笑神”难不成是一对?
严啸闭上眼,冷静片刻,向昭凡的卧室走去。
里面没有动静,但此时已是下午五点,昭凡应该不会还在睡觉,况且那条打赏记录是半个小时之前出现的。
严啸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严啸蹙眉,不待昭凡应答,便推开了门。
昭凡正坐在大飘窗上,弯着腰,一手抱平板,一手向下探,想要捡起被不小心碰倒的可乐瓶。
因为拧着盖子,可乐没有涌出来。
见严啸进来,昭凡把平板抱得更紧,“我,我想下来给你开门。”
严啸走近,站在大飘窗边看着他。
已经是夏初,太阳落山较晚,日光从窗外透入,像是把昭凡圈了起来。
严啸从大飘窗上拿起一个靠枕,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