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你烦(70)
见他着急,严啸冲他安抚般地笑了笑,“好,不是我的责任。不过让疹子尽快消失是我的责任。”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三大包药材放在座位上,用来熬汤泡澡。
昭凡看看药材,腿间痒得厉害,于是躲着严啸,偷偷挠了几下。
严啸其实看到了,却假装不知道。
回到家,严啸就忙活开了,两个灶和电磁炉全用来煎药,几间屋的空调全开上,让昭凡无论待在哪里都不用受热。
为了转移注意力,昭凡捧着平板看小说,可大腿上的疹子仍是奇痒难忍,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
药快熬好时,严啸去浴室开了淋浴的花洒,让昭凡先进去冲一冲。
昭凡收拾好换洗衣物,进到浴室时正要关门,却被严啸挡住了。
“我一会儿要进来倒药。”严啸说。
昭凡愣了一秒,眼睛登时睁大,“可……”
严啸这次没由着他,“现在一共有三大锅药,倒完后还要继续熬,你一边泡,我一边加。即便你现在不想我看到你的身体,一会儿你躺在浴缸里,我进来加药时,还是会看到。”
昭凡低下头。
“听话。”严啸道:“门虚掩着就行。”
过了大概五秒,昭凡轻声道:“嗯。”
温水浇在疹子上,勾起一阵奇异的痒,昭凡撑着墙壁,脑子空了好一阵。
在患上抑郁症之前,他完全不介意展露自己的伤痕,在边境被毒蚊虫咬了,皮肤红肿发炎,还故意给队友看,乐呵呵地问:“吓不吓人?恶不恶心?”
可生病之后,一切都变了,自卑与自我否定盘踞在潜意识里,不敢露出伤痕,更不愿意露出泛红的疹子,总觉得任何人看到了都会心生厌恶。
浴室外传来脚步声,他很紧张,知道是严啸端着药汤来了。
“我进来了。”严啸双手不得空,用脚尖推开门。
他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浑身僵硬,连淋浴都忘了关。
严啸将药汤倒进浴缸时,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淋浴浇得湿透。
“对不起。”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关水,局促地站在一旁。
严啸索性将上衣脱了,目光如常,仿佛丝毫不为他身上的疹子和伤痕感到惊讶,笑道:“再等一会儿,还有两锅。”
当三锅药汤都倒进浴缸,严啸又掺进温水,直到感到温度适中,才说:“进去吧。”
昭凡忐忑地遮挡着私处,抬起一只脚。
严啸扶住他的手臂,“小心。”
他明知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真的将那里遮住,手还是没有放开。
“我在外面熬药。”严啸蹲在浴缸边,“你先泡着,水凉了叫我,我随时进来加药。”
药汤包围着疹子,那些嚣张的痒终于阵阵平息。
须臾,昭凡在浴缸里抱住膝盖,闭上双眼,慢慢回忆刚才严啸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严啸看到了他的身体,却好像,好像半点诧异都没有,神情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他张开手臂,低头看自己腹部和腿上的枪伤,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与满胀。
“加药了,加药了!”严啸端着新熬好的药又进来了,和之前不一样,这次锅里多了一个大号木勺子。
——浴缸里没人的时候,将滚烫的药汤一股脑倒进去就行,浴缸里有人,就怕那人被烫着,只能小心再小心。
“水凉了吗?”严啸问。
“嗯,有一点。”
“那我就开始加药了。”严啸舀起一勺,“烫的话告诉我。”
药被一勺一勺加入浴缸,昭凡本来还曲着腿,以遮挡私处,后来渐渐抻直了腿,将身体呈现在严啸面前。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虽然内心非常挣扎。
他知道严啸正在竭尽全力照顾自己,他亦想要努力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严啸刚才的反应给了他几分勇气,他明白自己总有一天,要与严啸坦诚相见。
严啸视线变得炽烈,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昭凡双手摆在身侧,手指难为情地蜷缩。
一锅水加完,严啸右手探入药汤中,指尖碰触到他腹部的枪伤。
他颤栗起来,腹肌全然绷起,不敢看严啸,所以不知严啸眼中已经浮起浓烈的痛意。
“很,很难看。”昭凡轻声说。
“不。”严啸摇头,“不难看。”
昭凡这才抬起头,与严啸四目相对,听他说:“不难看,我只是觉得……很心痛。”
一道束缚在心里的枷锁猛然被打开了,昭凡长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严啸湿淋的手抚上他的脸庞,“你是最好的,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泡澡花了不短的时间,昭凡在卧室里抹药膏,腿和胸膛上的疹子都抹完了,唯有背上的抹不到。
严啸忙着做晚餐,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声响。
昭凡只穿了条短裤,犹豫许久,还是拿着药膏去了厨房,“啸哥。”
严啸转身,立即明白他想说什么,笑道:“去沙发上趴着吧,我帮你抹。”
疹子是最早出现在背上的,所以背上比其他地方更红更严重一些,昭凡抱着靠枕,半张脸埋了进去,很不好意思。
严啸正在抹药,“放松,别紧张。”
“嗯。”昭凡尽量深呼吸,绷得硬邦邦的筋肉缓缓松弛下去。
厨房煲着的青菜粥正在咕咕冒泡,严啸抹完药,目光停留在他后背的伤痕上。他察觉到了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微微动了动。
伤痕及附近没有疹子,严啸用没有沾药膏的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昭凡想要撑起身来,“啸哥。”
严啸却按了按他的后腰,然后俯身,亲吻那两道伤痕。
昭凡不动了,像元神出窍一般,嘴里却仍念叨着“啸哥”。
片刻,严啸离开他的伤痕,笑着耐心道:“饿了吧?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开饭了。”
第70章
疹子没几天就彻底消退了,但落在后背伤痕上的亲吻却没那么容易被忘却。
昭凡有时做着别的事,突然想起来了,手就不由自主地往后探去,可指尖一碰到伤痕,却又触电似的缩回来。
严啸那日的举动令他终于敢站在镜子前,好好观察自己身上的伤痕。
刚被送到康复中心时,他每每看到它们,都觉得那么丑陋,那么恶心,好像它们是烙印在身上的,洗刷不掉的屈辱。之后再也不愿看到,即便是洗澡,也尽量不低头去看。
此时再见,却发现它们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可怖。
只是普普通通的伤痕而已。
它们安静地与血肉融为一体,带着一段刻入骨髓的,不该被遗忘的记忆。
记忆里不仅有他,还有那些不会再回来的队友。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找严啸要来健身房的游泳卡。
严啸切实察觉到他的改变,喜不自禁,一面陪他游泳,一面循序渐进地在餐食里加入他一见就作呕的牛肉。
慢慢地,他能够下咽了。
夏季是泳池使用的高峰期,下午和晚上人特别多。为了避免高峰,昭凡早上去,时常第一个打卡,比工作人员还准时。
严啸最初次次都陪着他,后来放手让他一个人去。
其实,严啸倒是想每回都守着他,但菜市场有些好肉好菜去晚了就没了,于是待他逐渐适应下来,便不再盯着他,先去买菜,再来接他,看他在水池里翻腾撒欢。
他很白,身材颀长,泳姿又好,在一池碧波里格外醒目。
“又来接凡哥啊!”早上值班的是个娃娃脸小伙子,天天给昭凡开门,又天天见严啸来接,已经和二人混熟了,“凡哥今儿给我表演了个闭气。哎哟他太牛逼了吧,闭气时间比我还长。”
严啸笑了笑,朝泳池走去。
对狙击手来说,闭气简直是小儿科。
昭凡已经有心思跟人表演闭气了,这是好事。
“啸哥!”昭凡听见动静,在泳池中央拐了个弯儿,打着水朝池边游来,双手一撑,作势要起来。
严啸扶了他一把,“累不累?”
“累肯定是累。”昭凡说:“不过累了舒服。”
“那还游吗?”
“嗯……本来还想再游几个来回。但你不是来了吗,今天就到这儿吧。”
昭凡说话时眼睛是亮的,瞳孔里倒映着清澈透亮的池水,看上去很有精神。
严啸将毛巾搭在他肩上,“那快去冲一冲,我等你。”
从健身房的浴室出来,昭凡唇角往上牵着,帮严啸提了一口袋菜。
严啸太喜欢他逐步好起来、眼中含笑的模样,实在没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僵住了,脸颊迅速泛红。
“对不起。”严啸说。
他用力摇头,甩下发尖挂着的水珠,“没,没事。”
这不是严啸第一次亲他,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
抹药之后,严啸已经亲过他好几回,有时是额头,有时是鼻尖,有时是脸颊,但那都是在家里,而这次是在外面。
严啸的每一个亲吻,都会让他心跳加速。他没跟严啸说过,其实他挺喜欢被亲的感觉,好像死寂的心潮一下子澎湃起来,那些灰败的情绪也被斑斓的色彩所覆盖。
但他暂时还无法给予回应,只能被动地接受。
他不知道,这已经给了严啸莫大的慰藉。
严啸还是像刚回杉城时一样,按时向祝医生汇报昭凡的情况。
亲吻是件非常私密的事,但斟酌再三,严啸还是告诉了祝医生。
祝医生似乎并不意外,说:“你知道,抑郁症患者深受自我否定之苦。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好,对自己的一切持否定态度。身边人言语上的肯定,或多或少会给他们一定的激励,将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但再美好的语言,也比不上行动,而情不自禁的亲吻是爱意最浓烈的表现形式。昭凡一定已经感受到了,并从你的亲吻里,逐渐找到了他该有的自信。从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当初执意要带他离开康复中心是对的,你确实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家,救了他。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他的药就可以停了。”
严啸感慨不已,垂在身侧的手捏紧。
祝医生又道:“抑郁症患者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他可能不会立即恢复到以前的性格,但只要情况不是特别糟糕,就能够回到工作岗位上。适当的工作可以促进他心理问题的解决。”
夏末秋初,昭凡断药了。
严啸有些担心,生怕他的病情出现反复,他自己也很紧张,以至于情绪紧绷,不是一惊一乍,就是像个木头人一般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