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55)
“要一起晒太阳吗?”叶懿川问。
夏琚尴尬得恨不得跳进海里,故作镇定地摇头拒绝:“不用了。”
叶懿川重新躺下,悠然自得地说:“哪怕不晒日光浴,也得抹防晒霜才可以哦。否则会晒伤的。敬行已经醒了,在舱里画稿子,你让他帮忙吧。”
夏琚听得心中一动,但转念又不愿意再在夏敬行的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了——还嫌不够丢人吗?他张开嘴,还没说话,发现叶懿川似乎已经睡了。
眼下他们各有各的事情做,反而剩下夏琚一个人,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嘟嘟已经坐在救生船上,和泡在海水中的吴歌打水仗,夏琚犹豫了一会儿,往船舱走。
夏敬行倚靠在沙发上画稿,见到夏琚进来,顺势合上速写本。
夏琚进退两难。他拿起茶几上的防晒霜,忽然抬头,错愕地发现夏敬行竟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了,而此前他分明是看着他。夏琚不知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不禁狐疑地多看了夏敬行一会儿。
夏敬行被他看得不自在,重新打开速写本,低头继续画线稿。很快,他听见夏琚走动的声响,蹙起眉,花了一些精力才克制住自己,没去观察夏琚的举动。
原本,在看过叶懿川的身材以后,夏琚已经自愧不如,甚至懊悔自己在夏敬行面前的袒露。但偏偏他发现了夏敬行这些小小的、带着试探和逃避的举动,那像是海面上璀璨的光,夏琚明明知道不是钻石,也想打捞起来。
反正已经被拒绝无数次,反正脸也丢尽了,夏琚咬牙,决定再试一次。
或许,他应该再试无数次。
为了出门游泳方便,夏琚在沙滩短裤里同样穿着泳裤,他绕到沙发的后方,确信夏敬行不会回头,脱掉沙滩短裤,丢在沙发上。
夏敬行瞥见突然落在沙发上的短裤,心里咯噔了一声,忍不住回头,却见还穿着T恤和泳裤的夏琚跑出了船舱。
chapter 9 - 6
也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擦防晒霜,就这么光着腿冒冒失失地往甲板上去了。隔着窗户,夏敬行眺看夏琚站在栏杆旁的背影,由于角度的关系,夏琚那两条又细又白的长腿占据了夏敬行的大半视线。
夏琚虽然瘦,可毕竟每天坚持跑步晨练,加之滑冰这一项格外需要腿部训练的运动,令他的双腿看来笔直而有力。在仔细观察以前,夏敬行很难相信,力量和纤瘦能够这么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
海风将夏琚宽大的白T恤吹得鼓起,时不时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同样精瘦有力的腰背。
夏敬行看的时间长了,不禁想:若是现在还非说夏琚是个小孩子,恐怕有些不近人情了。但是,这样的少年又能够懂得些什么?只知道赴汤蹈火和奋不顾身,其他一概不知。
如果将来夏琚的旧事被周围的人知道,已经沉溺在新生活里的夏琚该怎么办?那个给夏琚发信息的人,且不论究竟是不是夏琚的“女朋友”,起码已然是进入夏琚生活圈里的人。
夏琚在新的环境里,开始慢慢地拓宽自己的圈子,会渐渐地结交新的朋友。假如这些朋友知道夏琚以前的事,会怎么看待他?夏敬行光是想到夏琚可能再次遭到背叛,便在心里偷偷地为他捏一把冷汗,这家伙倒好,先不管不顾地喜欢上了。
喜欢自己的舅舅,一门心思地想和舅舅做 爱。这家伙还嫌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吗?
想到除此以外,夏琚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赛场上,还总忘不了滑冰,夏敬行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心想:夏琚这副瘦瘦的身体里全是一些痴心妄念,一点儿也学不会乖觉,说他是贪婪的恶魔根本不为过。
在夏琚回头前,夏敬行将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设计稿上。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从速写本后悄悄地抬起眼,看见夏琚背对着大海,坐在栏杆上。
望着那两条雪白的细腿还有透红的膝盖,夏敬行忽感喉咙发紧,海风吹得太猛烈,撑起的T恤将夏琚变成一只风筝。夏敬行瞄了一眼茶几上的啤酒,但最终没有伸手拿。
正当夏敬行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留在画稿上时,船舱外忽然传来夏琚的喊声——“夏敬行!”
夏敬行闻声抬头,竟见到夏琚往身后的大海倒去,转眼间消失在甲板上。
噗通!
夏敬行没来得及确认听见的声音究竟来自大海还是心里,吓得立即丢下速写本奔出船舱外。
当夏敬行来到甲板上,俯看海面,见到的只有平静的海水。不远处传来吴歌父女二人嬉戏的笑声,而叶懿川在船只的另一端晒太阳。
夏敬行本应该大喊,但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竟没有出现那样的念头,反而不假思索地跨过栏杆,跳进海里。
海水涌入夏敬行的口中,气泡咕嘟咕嘟地冒,瞬间被海水包围以后,夏敬行困难地张开眼,在澄净的海水当中寻找夏琚的身影。
但他很快发现,海中没有夏琚的影子。夏敬行一时慌了,望见船底漂浮着一件白色T恤,那些透过海水的阳光将T恤照得柔软透明,仿佛一只向上浮起的水母,又像脱开线的风筝。
夏敬行朝船底游去,抓住那件T恤。
上方的水流冲击他的视线,他隐约看见夏琚朝上游的身影,立即朝上追去。
哗啦——
夏敬行冒出海面,抹掉脸上的水,大口大口的喘气,空气挤压他的肺部,令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看见往船上爬的夏琚,夏敬行恼道:“夏琚!”
夏琚明显听见他的叫喊,身影顿了一顿,但脚步没有停留。
夏敬行气得立刻游往梯子,要尽快追上这小子。
夏琚跑回船舱,气喘吁吁,他浑身湿透,船舱的地板上全是滴落的海水。
他拿起夏敬行丢在沙发上的速写本,翻开最新的一页,想看看夏敬行画了些什么。
当与鸡蛋花相似的造型呈现在夏琚的眼前,他怔住。想起初到瓶盖岛的那天,夏敬行将酒店准备的鸡蛋花花冠随手戴在他的头上,夏琚蓦地红了脸。
可是,夏琚端起本子,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似乎不是一顶冕冠,上面有针,更像是一枚耳钉。
夏琚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耳垂,突然,一块湿答答的布噗地一声丢在他的头上。他吓了一跳,眼看手中的画稿被打湿,惊得急忙用双手擦。
但他的手上也有水,擦了几回非但没把画稿擦干,上面的铅笔痕迹反而模糊了。他怔了怔,回过头,看见夏敬行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喘着气,眼中皆是冰冷和恼怒。
夏敬行的身上全湿了,T恤和短裤的布料黏在身上,滴滴答答地淌水。随着他的呼吸,夏琚看见他的胸腔不断地起伏。
“你搞什么鬼?”夏敬行不客气地问。
夏琚呆呆地看他,终于看清他眼中愤怒的原由。看清的那一刻,热血迅速地涌上夏琚的大脑,他翻过速写本,将鸡蛋花耳钉的画稿面对夏敬行,颤着声道:“你说你没那么喜欢我。你骗人!”
听罢,夏敬行愣了一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船舱里,被水裹住的夏琚仿佛被渡上一层晶莹的透明色,像一个琉璃人。他的头发和眉睫湿着,眼睛格外的透亮。
他整个人,他整个人像一尊才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宝物。
“你骗人。你明明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夏琚狠狠地将速写本摔在地上,上前勾住他的颈子,踮脚吻住他的唇。
夏敬行明明,他明明看见夏琚朝自己伸手,身子也明明向后倾。但他躲不过,他来不及想清楚究竟为什么躲不过,夏琚的吻已经贴在他的嘴唇。
他平时明明,明明那么果决,所以这一秒的迟疑和果决才分外明显。夏琚的心猛地收紧,脑袋里电光火石,眨眼间烧得空白。
然而,当夏琚试图将舌尖探进夏敬行的口腔,夏敬行却如同终于恢复记忆的人偶,再不由夏琚牵着线。夏琚睁开双眼,发现夏敬行要推开自己,明知僵持会引来不快,却执拗得不肯松手。
“夏琚……”夏敬行抓住他的胳膊,他反而抬起另一条胳膊,死死地将他抱住。夏敬行秉着耐心,道:“松手,再不松手,我生气了。”
“但我已经生气了。”夏琚盯着他的双眼说。
夏敬行听得微怔,狠下心要把他甩开。
夏琚哪里肯放?夏敬行越是推开他,他越是纠缠。他不只纠缠,甚至愈发显露恨意。
夏敬行没想到夏琚的力气突然变得那么大,似乎有了无穷的力量一般。他的挣扎和推拒没起任何作用,却感受到来自夏琚的压力。
意识到这一点,令夏敬行的心中诧异,他不禁由拒绝变为躲避,脚下的地毯却因海水打滑,他在混乱之中站不稳,摔进了沙发里。
几乎在同时,夏敬行感到怀中一沉。他的心猛地一跳,怔怔地看着跟他一起摔进沙发里的夏琚。
夏琚跨腿跪在他的身侧,终于在此时,清楚地将他困在沙发里。他不住地流连夏敬行脸上错愕的表情,低头吻下去。
像第一次莽撞地接吻那样,夏琚吻住夏敬行的同时,伸出舌头撩进夏敬行的牙关里。这回夏敬行没有排斥,更没有把他推开,但是,也没有迎合。
夏琚不会接吻,舌尖在夏敬行的口腔里勾勒、挑弄,换来的只有无动于衷。他努力过,双手抚摸夏敬行的颈项和肩头,都没有用。
他越是努力地抚摸,越是想要全身心地投入,越是清楚地感受冷漠。
无意间,夏琚看见夏敬行脸上木然的表情,心陡然凉了。
他的动作全停了,无助地跪着,喃喃道:“为什么……”
夏敬行撑起身体,想从沙发上起身,答道:“我说过……”
“当时他是不是也这么丧气呢?”夏琚忽然脱口而出。
闻言,夏敬行起身的动作一僵。半晌,他难以置信地转头,问:“你说什么?”
夏琚抬头,用红透的眼睛看他,声音沙哑:“我说他。陆……”这名字没说完,他蓦地睁大双眼,眼看着夏敬行扑过来,反将他压在沙发上。夏敬行的头发仍湿着,水滴在夏琚的眼睛里,疼得他闭上眼。
当他闭上眼睛,他立即进入了梦境。
夏敬行在梦里吻了他,吻得真切。
他感到夏敬行的手放在他的额上,睁开眼,夏敬行的手滑到他的脸颊。
“我们不能在一起,你明白吗?”夏敬行皱着眉。
夏琚摇头,执拗地说:“不明白。”
这答案全然在夏敬行的意料当中,他无奈地惨笑,说:“接吻没有用,做 爱没有用。就连喜欢……也没有用。你为什么不能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夏琚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的吻、你的拥抱,你的喜欢……如果你觉得没有用,都给我。”
夏敬行听得发怔,分辨不出到底是夏琚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如果继续,夏琚会变成像叶懿川或梁成轩那样的人吗?他们会演变成那样的关系吗?可是,倘若只是那样“纯粹”的关系倒也还好,问题在于,夏敬行知道自己与夏琚之间不可能“纯粹”。
怕是真的疯了,夏敬行明知任其发展,这段关系会变成一个天大的麻烦,可他还是托住夏琚的脑袋,俯身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