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园(24)

　　纪秋紧紧抓着他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往他怀里靠。而高夜看着任楚离开，拿开了纪秋的手，叮嘱他回家，便跟着任楚到舞池中去了。
　　这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任楚很会跳舞，没有他那样狼狈笨拙的步伐，他的出身，他所处的环境和接受的教育，让他站在这座金字塔的顶端，像完美的简大人一样，出现在高夜身边。
　　高夜垂着目光，搂着他的腰。任楚微微笑着，搭着他的肩和他悠闲地聊天。他们好像这样跳舞很久了，步伐娴熟，动作优雅。
　　和高夜带着他躲在小黑屋不同的是，他们在众人瞩目下，被所有人祝福着，夸赞着他们本该是多么完美的一对。
　　纪秋感觉胃里又有些恶心，从后台抱着那只乐高，神思恍惚地走出来。
　　他是那么地难过--
　　他永远地失去高夜了。


第36章 离开
　　人总是很贪心的，才开始他只是想要高夜看到他，后来他想做个宠物也可以，再后来他却不满足做个宠物了，渴望高夜爱上他，如今，他竟然想要和高夜永远在一起，参与彼此的人生。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而任楚的出现，便是当头一棒，让他从这场虚幻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回到公寓，一点点收拾了东西，两人一起买的大熊、高夜送他的围巾、墙上的相片，还有卢比。越收拾越多，每一件都融入了这段日子的回忆。和这座公寓分开，就像剥离自己的器官一样痛。他连夜打包成一只只箱子，将猫栓了牵引绳，抱着它坐在箱子上等天亮。
　　清晨，搬家公司的车开到楼下，他和师傅们一起把箱子搬上车，原以为自己会把家搬空，到头来能带走的也只是几只箱子而已。他紧紧抱着猫，卢比舔他的脸。最后，他小心地把宝贝了很久的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关上了门。
　　上了车，搬家师傅问他去哪。他愣了愣，能去哪呢？回宿舍？他很快就要毕业了。去找颜真？他打心里就发怵。还是回姑姑家呢？
　　他一时也不知道去哪了……
　　没事，您路上慢慢想着吧。
　　师傅安慰他，他抱着猫在货车上摇晃，卢比钻到他的衣服里，此刻只有它和自己相依为命。
　　最后他还是回到当初和颜真一起住的宿舍，在这呆两天，再找房子。
　　而颜真的电话，也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纪秋跑到颜真家里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的血。
　　颜真倒在血泊里，感觉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体内流失。他疼着满身是汗，瞳孔里布满恐惧，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
　　纪秋吓傻了！
　　颜真冷静地说：“扶我起来……”
　　整栋楼没有一个人，他的那些丈夫也不在。楼梯往下像发生过一场风暴，桌椅横倒在地，满屋狼藉，颜真不着寸缕趴在地板上，大大的肚子像个畸形儿，而身下脏污的液体、血迹一片，呈现着之前这栋房子有着怎样香.艳激烈的情.事。
　　纪秋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身子太滑，纪秋想抱也抱不起来。
　　颜真痛得一把攥住他的手，力气大得要捏碎他的指骨：“给我披上一件衣服……”
　　急救车呼叫着开了过来，他迫切地望着纪秋，渴求他给自己一点颜面。
　　纪秋拿了一条毯子把他包起来，配合着医生将他抬到担架上。
　　那是颜真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一路上，颜真都紧紧攥着他的手，即便带呼吸器，即便抬进医院，即便推到手术室里，颜真都紧紧地攥着他，恶狠狠地盯着他。
　　救我、救我！
　　他在拼命地喊！
　　救我、救我！
　　他恨全世界！
　　纪秋崩溃了，这是颜真自己选的伴侣，这是上城Omega再普通不过的人生。
　　他不知道是怎么熬过那一夜的，医院冷冰冰的椅子，望也望不到头的天花板，那么多层楼，那么长的夜，他呆坐在手术室外，等颜真救回一条命。
　　人好像就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经历过那样恐怖的夜晚，第二天，他还能从医院餐厅买了热腾腾的早点，去楼下付了账，奔波在几个窗口之间，记下颜真复查的注意事项。
　　等打开病房那扇门，他笑着和颜真说他错过的舞会，说他们拍的毕业照片。
　　颜真呆呆地望着窗外，暑假来了，阳光又暴晒进来。
　　“夏令营要到了吗？”
　　“对啊，上次夏令营拍的照片你还没拿呢，就我们穿礼服的几张。”
　　颜真啊了一声：“我是火鸡。”
　　“我胖头鱼。”
　　颜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他的丈夫一个都没来。他们好像忘了颜真的存在，纪秋也没提，每天来往于家和医院之间。
　　学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们那栋公寓楼每天都在不断地往外走人。整个走廊冷清清的，地上飘着几张招聘启事。他每次回家，楼里也都没有人影。
　　毕业带给他们的是，国家将不再保护Omega的优先利益，他们将靠自己在这个城市森林中生活，或者接受分配。
　　他回家喂猫，做最后的毕业设计，早上再去医院照顾颜真，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在最后那个期限来临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怕了。
　　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天，也是高夜走的那天。
　　俊美的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出现在他面前。
　　他那时候已经送回颜真，颜真最后还是选择回家了。
　　他和高夜在操场上撞见。
　　还是艳阳高照的夏天，一切宛如初见。
　　高夜走过来，问他：“你怎么搬走了？”
　　纪秋微微笑了笑：“教授推荐我继续读设计，我回来住了。”
　　高夜攥着从任楚那拿来的邀约：“那很好。”
　　“你呢？”
　　纪秋声音发颤：“你和任先生好不好？”
　　高夜皱了皱眉：“我要走了。”
　　纪秋的心掉下去：“嗯，好，恭喜啊。”
　　高夜问：“你会来送我吗？”
　　纪秋笑：“你还需要我送你吗？”
　　高夜点点头。
　　纪秋心里一紧，还是想问：“阿夜，分手不要这么温柔好不好？”
　　高夜蹙着眉，他近来眉头总是皱着，带着一丝掩饰不了的疲惫和忧郁。
　　纪秋走近，伸出手将那眉头的褶皱轻柔抚平。
　　高夜低头看着纪秋，他的眼睛是那样干净纯粹，像一汪秋水，摸着他高高的眉宇，表情认真又眷恋。他一道一道地抚平他的眉头，数着那长长的睫毛，想要自己记住。
　　高夜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不想分手……”
　　纪秋瞪大了双眼，高夜把他带进怀里，紧紧拥住。少年摩擦着他的脸，英气的眉落下汗珠，掉进他的脖颈里，是那样灼烫。
　　高夜还想要和他保持联系吗？在和别人有婚约后？
　　“你和任先生……”
　　纪秋心里一跳，高夜堵住了他的嘴。
　　纪秋来不及挣扎，高夜热烈凶狠地吻着他，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他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去哪？”
　　高夜看着自己的军装。
　　纪秋恐惧地看着他：“你要去参军？！”
　　不，他不能！
　　不是军事学校吗？为什么要去参军？
　　前线是什么残暴恐怖的地方，仅仅想起车站的那个大兵，纪秋就毛骨悚然了。
　　在这个轰炸的消息面前，一切都变得没那么重要。
　　“你别去。”
　　高夜吻他的手指。
　　纪秋的眼泪落下来，一遍遍地说：“你别去、你别去……”
　　高夜把他抱在怀里，轻吻他的额头。
　　战争就在那年打响了，高夜奔赴战场，纪秋在安全的上城开始找工作。
　　他骗了高夜，没有教授推荐他，他也没去任楚的工作室。
　　高夜走的时候，他没去送别。只有高悦被哥哥嘱托：“照顾好你嫂子。”
　　高悦满脸的泪：“你有本事和我说，有本事告诉他呀。”
　　高夜摸摸妹妹的头：“傻丫头。”
　　被标记了的Omega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他不能不给纪秋留后路。如果他找到一个合适的Alpha，还是可以结婚的。
　　高夜登上飞机，从那天开始，两人便只剩下若即若离的一点联系。


第37章 离开（二）
　　之后的两年，纪秋开始了不断搬家流浪的生活。一个单身的Omega想要在上城活下来不容易。系统一封封的档案给他传过来，从原来的蓝色慢慢过期变成灰色，他都没有理会。他接连换了很多工作，不断地投简历。但是人家一看他是未婚的Omega就谢绝了。后来他只能在家接稿子。
　　不社交，没朋友，那段时间他都在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只敢租最顶层的阁楼，方便躲过搜查。阁楼有个小天窗，他在阳光下对着镜子自己剪头发。长时间没人说话，他的脸色非常苍白，身体不断抽长，Omega的成熟发育期来到，发.情期变得没那么好过。很多次，他忍受不了，就反锁上门，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洗手间里，直到痛得湿透衣裳熬过去了为止。抑制剂对他越来越没有效果，他只能每次加大剂量，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针孔。
　　但即便如此，还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有点动静，他就要跳窗逃跑。
　　这些他都没有和高夜说。
　　服役期间的新兵没有探亲假，一个月只有一次给家属打电话的时间，每次五分钟。高夜第一次打来的时候，他的手都要发抖了。两人也说不了多少话，只是听着话筒里彼此的呼吸傻笑了。
　　有时候信号不好，或者在战事中，上一秒还打着电话，下一秒高夜就接到任务走了。战争就在身边，高夜也学会了抽烟。冷冷的夜里，他和队友蹲在废墟上，四处战火硝烟，他还能抽完最后一根烟走掉。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周围。这些，高夜也没有和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