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园(35)

　　在以前，他从未有这样剧烈的情感。遇到纪秋，他才感觉自己真正地活了一回。所有感触都是新的，经历的每件事都是他掌控不了的意外。
　　在他那冰冷的家庭和枯燥规矩的生活中，纪秋就是那一抹鲜活的色彩，是他“活着”的意义。
　　王素和的嘴角还有淤青，看完了B超也只是说：“留院观察两天吧，你的体质太敏感，最近还是不要和Alpha在一起。”
　　纪秋系好衣扣，他自己都替高夜感到羞耻。
　　“对不起啊，王哥。”
　　王素和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冬至的饺子都没吃，他老婆还在外面等他呢。
　　纪秋从床上起来，还没穿鞋呢，就被男人一把抱起来。
　　他份量重了，高夜抱他却还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放在病床上。
　　他要盖被子，高夜帮他盖了；要喝水，高夜帮他倒了热水；枕头低了，他不舒服，高夜抱起他来，又塞了一个。
　　他万事都想在纪秋前面，小心妥帖地照顾着，但纪秋还是生他的气。
　　冬至，外面夜深了，雪还在下着。纪秋什么都没吃，又生气，胃里有些难受。高夜临时找了个热水袋让他抱着，问：“要不要吃东西？”
　　纪秋说：“你先道歉。”
　　高夜皱了眉：“我不知道你怎么会……”
　　他记得没有标记他啊，然而那个没结婚、不标记就让他怀孕的混蛋，不就是自己？
　　纪秋恼恨道：“不是向我道歉，向王大夫道歉！”
　　高夜起身，转身出门。
　　走廊的护士站，安然和王素和分享着一盒水饺，两人常在医馆值班，都习惯了。安然坐在护士站里，王素和站在旁边，随便聊着点什么。
　　两人那种温情亲密的气氛是谁也插不进去的，高夜后悔自己怎么就想到那地方去了。
　　然而他即便后悔，脸上也毫无表现。
　　当他那当兵的高大威严的身影走过来的时候，安然抢先举起叉子，挡在王素和面前：“你还要怎样？”
　　她小小的身躯挡在王素和面前，明知道打不过高夜，还是不肯放弃。
　　这个小女人。
　　高夜脸上疑似一红，忽然鞠躬：“对不起。”
　　安然吓到了，回头看老公。
　　王素和依旧平静道：“没关系。”
　　高夜心里一松，王素和又说了一句：“殴打医护人员的费用我给你算在账上了，不会报销。”
　　高夜想不到他后来的账单上会多十几万的费用。
　　安然一脸赞赏地看着她老公，对，就是这样！不宰一下他们，他就不知道痛！
　　高夜回到病房，纪秋看着他：“道过歉了？”
　　“嗯。”
　　“他们怎么说？”
　　高夜想了想：“没什么，我支付他们受伤的费用。”
　　“那是应该的。”
　　纪秋还想不到被宰十几万之多，等他以后反应过来，结果肉痛得不得了。
　　高夜从外面买了点热粥来，一口一口喂他吃了。晚上在这陪床，纪秋昏昏欲睡，高夜守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会怀孕呢？
　　他每次都很小心，每次都忍得异常辛苦。
　　不标记的话，是很少几率会怀孕的，所以他也没有想过这回事。
　　然而他身体里竟然真的孕育了一个他们骨血的孩子吗？
　　想到这些，会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当父亲的感觉，很神奇。
　　一连串的意外，兵荒马乱、措手不及，却又是意外的惊喜，导致他现在还不敢相信。
　　纪秋睡了一觉，看他还像一尊神般杵在那里。
　　男人的背立得挺直，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腿上。历经训练的身体即便熬几天夜一动不动也没问题。
　　纪秋却看得辛苦。
　　高夜询问的目光：“怎么了？”
　　纪秋还恼他：“没什么。”
　　高夜却意外猜到他的意思：“我不累。”
　　纪秋眨着眼睛：“我不想知道。”
　　高夜伸手抚摸他的肚子，柔声道：“是真的吗？”
　　纪秋对于那段痛苦的时光，已经不想记起来了。
　　他拍开他的手转身，却无声地空出半张床来。
　　高夜问：“我可以上去抱着你吗？”
　　纪秋不答。
　　高夜脱了外衣，上床后看他没有反感，也就掀开被子从后面抱着他了。
　　纪秋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想瞌睡。
　　高夜埋在他颈间，紧紧地贴着他的身躯。
　　“对不起。”
　　纪秋磨蹭着他的下巴：“别再提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纪秋道：“你不会喜欢他的，我不想你因为他可怜我。”
　　“我喜欢他。”
　　“……”
　　“是什么时候？”
　　“军营外那次……”
　　是的，军营外面，他孤身一人跑去找他。纪秋身处绝望，而他无力改变，他们都无法挣脱各自的命运，只能相拥慰藉。
　　那是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而纪秋竟然就在那时留下了一个孩子……
　　他是怎么留下来的？他又是怎么怀着孕偷跑到下城？他到底还经历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高夜深深地埋在他颈后，不让纪秋看，纪秋有些慌，他感觉湿润的水痕落在了自己的腺体上，是那样的灼热。
　　纪秋笑道：“真的没事……”
　　他抚摸着高夜的脸，想要回头看他。高夜把他用力地扭过去了。
　　纪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是可怜自己，还是心痛呢？他好像对他很好，又好像从来都不肯要他……
　　高夜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夜，我想问一句，我从前不敢问的话。”
　　高夜沉声：“嗯。”
　　“你要和我说实话。”
　　“好。”
　　“你喜欢我吗？我是说，不是可怜、不是玩玩、不是不舍得，而是像我一样，把你当成一辈子唯一的伴侣地喜欢我吗？”
　　“你还不明白？”
　　纪秋苦笑：“你的心思太难猜了，我不明白。”
　　“当时我有做过去下城的计划，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纪秋想起他们少时跑到荒郊野外的车站的那次，他饱受惊吓。然而也是那次，让纪秋有所记忆，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一个人跑到车站，用当年同样的办法，骗了士兵逃下城来。
　　“你从没有和我说过！”
　　“我怕你会失望，怕你会受伤，其实，我是对自己失望。”
　　他也有不自信的一天，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肩负着另一个人的一生，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于是他憋着一口气，参军入伍，拼命变强，强到可以抗衡一切，可以保护他们自己！
　　“你这个人太不诚实了！”
　　纪秋想起来：“那任楚是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订过婚？”
　　高夜蹙眉：“当然没有。你从哪听来的？小悦说的？”
　　“你不要说别人，你让我去他的工作室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安排你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毕业舞会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你和我跳了舞，为什么又去和别人跳！”
　　“还有，我跑去找你标记，你都不要我……”
　　纪秋挨个指责着，他想起这些年的错过、误会、猜疑，太痛苦、太无力了。
　　高夜抱着他，他想不到那时候会让纪秋那么痛苦。他接受、他都接受！他就是那个混蛋，在看不到的地方，让纪秋独自承受着一切。
　　“你如果爱我，你就会说的呀！”
　　“你从来就没说过！”
　　高夜拿起他的手和自己一并握拳，以一个军人的尊严和生命起誓：“我爱你，一生只爱你。从前我没有能力担负起你的生活，以后我会用生命守护着你，不离开你，陪你走完这漫长的一生。纪秋，我们结婚吧。”
　　纪秋推开他，用衣袖狠狠擦眼睛，多少年了，再艰难的时刻他都撑过来了，然而一面对高夜就像打回原型，回到最初脆弱的自己。
　　高夜低头吻在他唇上，泪水混合在一起，融入了唇齿间。


第48章 谢谢
　　纪秋在医院住了几天，高夜就在医院陪了几天。病房没有家属床，高夜在椅子上坐半夜，小护士催他走，他也不走。
　　等小护士回护士站了，他把房门从里面锁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纪秋看着他笑：“没事，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可以。”
　　高夜坐在那没动。
　　纪秋往嘴里塞零食吃，高夜给他买了一大包零食，瞒着护士偷偷带进来的。他偷吃两口，舒爽地眯起眼：“那你在这，我们也没事干啊。”
　　“看着你。”
　　纪秋抱着零食转身：“我有什么好看的。”
　　这些天，纪秋都穿着病号服，还没怎么好好洗过澡，换身衣服。
　　他想起来，把零食放下，挑出一件自己的衣裳，命令高夜：“你转过头去。”
　　“干什么？”
　　“我要换衣服。”
　　高夜蹙眉，为什么换衣服还要避着他。
　　高夜走过去，要帮他换。
　　纪秋抱着衣服后退：“你转过去好不好呀？”
　　高夜无奈，只好转过去。
　　纪秋窸窸窣窣在后面换衣服，之前也是，高夜帮他擦身，也只能擦后面，不能看他。
　　“为什么躲我？”
　　纪秋微微叹气，看着自己硕大的肚子，臃肿的身材，他每天晚上都会因为身体的变化睡不好。
　　可是这些，他不想高夜知道，也不愿意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