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101)
“老周——”喻熹顿住,他大吼着,把尾音拉得长长的,“你听我说,你别这样——”
他觉得周镜钟此时需要找到某些发泄情绪的突破口,不然可得把自己憋坏。
“今儿你想干嘛我都陪着你!上哪泡澡,当然是洗浴中心啊,澡堂子早就更新换代了,咱现在去搓个澡,再蒸一蒸,走走走!”
听毕,周镜钟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又动容的表情。
喻熹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揉成一坨了,乱糟糟的,他继续说:“我给纪良打个电话,咱一起去。”
“可别。”周镜钟突然一下摁住喻熹拿手机翻通讯录的手,他眸光凛冽,“呵,这哥们儿不仅仅知道儿,他还是老早就知道儿了。”
周镜钟终于表露出了一点动怒的迹象。
他在怪薛纪良做事不厚道。
喻熹听完一滞,如果分手这事坐实了的话,那他俩在寝室对峙的那一出...这事薛纪良其实早就知道了,他眼看着自己兄弟头上顶着一片大草原,却闷头一句话都不说?
周镜钟紧闭上眼,皱着一对浓眉,似是在回忆着。
喻熹左右为难,一时也沉默了。
“至于那条沟渠嘛,薛纪良是认得的。而且,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俩才会认识的。”
周镜钟说这话时,语气慢慢衰弱,他周身已经泛起了虚浮无力的感觉。
那要这么说...薛纪良可能还是居间做媒的人咯。
......
该说清楚的还是得尽早说清楚,互相猜忌在日后只会滋生更多的矛盾。
喻熹没犹豫,联系薛纪良约他一起去泡澡,那头沉默片刻,低声应了。
这就能看出,对方打心底也是想尽早解决矛盾的。
喻熹和周镜钟都不再出声,折回健身房换好衣服,等薛纪良。
等薛纪良到了,喻熹看他垂首盯着足尖一副心事重重不甚坦荡的模样,抬起头时也是眼神闪躲不敢看周镜钟。他这个样子,很明显,肯定是也看到了周镜钟的朋友圈后猜得七七八八,现在搞得有点心虚了。
据王铭说的,午间还挺硬气的呢。
唉。
喻熹轻叹一声,把两人拉开,自己隔在他俩中间。
接着他们仨去了家离学校最近的一家洗浴中心,面积不大,装修得也质朴,好在是家新店,设备新而且比较干净。
在人行道上走着,喻熹看看身侧拧着僵着的两人,他挖空心思想了几个段子,并绘声绘色的讲出来想逗乐他们调节调节气氛,回应他的却只是两人沉闷敷衍的几声嗯。
收效甚微,一是他确实不如周镜钟会讲段子,二是身侧两人现在心思不在一处,压根不想听啥段子。
喻熹订了单间浴池,拿了卡牌给他们,然后把人都推进了更衣室。
近三十平的半圆浴池,影音设备、酒水和果盘都有,整体环境还不耐。
南方人可没有去大澡堂子搓澡泡澡的风俗习惯,所以南边也少见那种传统烧锅炉的澡堂子。现在的洗浴会所都是把提供洗浴、按摩、桑拿、美容养生等等服务结合起来综合经营的。
池中水深不到一米,四十多度的水,不冷不热,没有北方澡堂子在冬季那种水雾缭绕、蒸汽蔓延的朦胧氛围,喻熹跟周镜钟说将就将就,毕竟东北大老爷们儿喜欢上澡堂子泡澡很多时候只是讲究那种人多热闹好唠嗑的气氛。
仨都是赤条条的下水,纷纷把自己白花花的肉体裸露在潮湿的空气中,又不是没见过,互相也没啥好介意的。
这时候喻熹深感自己只有在席澍清面前时才是弯的,在其他的男性面前,他大概也是个比钢铁直男还直的小伙子。
薛纪良在坐台阶边,先是仰头把白毛巾盖在眼周,深呼吸后又甩开毛巾滑到池底憋了会儿气,吐了几个泡泡。喻熹把始终面无表情的周镜钟拉到他身边,等着薛纪良探头出来,他给薛纪良递干毛巾,才说:“纪良,事已至此...啊,那啥,你把你知道的说说吧。”
“你看好老周。”薛纪良双颊通红,呼吸有点急促。
喻熹懂他的意思,薛纪良是怕周镜钟一时冲动对他大打出手。
“你放心吧......老周现在是我们几人里边儿最冷静的一个。”
可不就是嘛,挨个看他们现在的脸色,外人不知道的,估计都会以为被绿的人是薛纪良。
薛纪良先是幽幽怨怨,接着又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几口气,最后,他大声憋出一句话:
“老周啊老周!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他妈迟早会栽在女人手里!果不其然!”
周镜钟看着眼前水面大圈荡漾开的纹理,迟迟不语。
薛纪良继续陆陆续续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薛纪良喜欢玩Instagram(照片墙),这平台在国内需要翻墙上,蛮麻烦。其实就跟国内的微博差不太多,喻熹玩的少,周镜钟甚至根本不玩,薛纪良倒也不怕麻烦,经常翻墙更新主页的照片。
赶巧的是,陈茵茵也喜欢玩ins,于是薛纪良就和陈茵茵在ins上互关,偶尔还会给对方评论,互动几句,他们的这波操作倒没啥问题,也就是很正常的网络社交活动,周镜钟本人也知道这事儿。
薛纪良ins 里关注的都是些什么人呢,除了他喜欢的那些欧美明星、潮人达人、动漫声优等等之类的,剩下的全是他们二代三代圈里的那些公子哥们,他们有不少人都在国外留学,都习惯用ins、脸书或推特之类的,所以薛纪良也喜欢上那些软件跟他们保持联系和互动。
薛纪良和他圈里一个叫姜言豫的公子哥时常互动,有天薛纪良发了几张他陪他爸爸去打高尔夫的照片,还配字自侃说他自己挥了八杆都没进一个球,姜言豫就照例给他评论打趣他,不一会儿陈茵茵也给他评论了。
她评了一句:哦,换我的话,大概只能发挥铲草的作用吧。
她这意思是表达她自己的水平更渣,薛纪良被这句幽默的自黑逗乐了,给她回了三个笑哭的表情符号。
次日薛纪良再上ins,他看到姜言豫也跟着在底下回复了陈茵茵三个笑哭的小表情。那天,薛纪良有点无聊,他随手点进姜言豫的关注列表扫了扫,看到列表最上边第一个,他最新关注了陈茵茵。
不过这事他当时根本没多想。
薛纪良很细致的讲了一遍这个最初的苗头,喻熹一字不落听完,听懂了。
他伸手拍了拍周镜钟露在水外的肩头,“现在可以确定,纪良跟那俩是有关联,但他没有主动去牵线,他没当媒人。纪良也是普通的ins用户,他也控制不了别的用户去关注谁啊。”
潜台词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种要发骚的人,谁都拦不住。
周镜钟能明白喻熹的意思,他脸色虽不太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薛纪良接着说,姜言豫当时在美国读商科,过了一个多月,也就是他们仨同时夜不归宿的那天,姜言豫头一天回国,当晚他给姜言豫接风洗尘去了。
或者说是跟狐朋狗友们鬼混。
当晚,姜言豫搞了个泳装趴。
派对的地点在一处远郊半山腰的别院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私密。
薛纪良到得早,他在二楼露台上泡妞,亲眼目睹院门外姜言豫姗姗来迟,而他身旁的女伴竟然是陈茵茵。
他猛地一下放下酒杯推开怀里的野妞,揉眼睛聚神仔细看,那对璧人越走越近,他也看得愈发清楚了。
party可还没开始呢,就见陈茵茵衣着暴露性感,她挽着姜言豫,时不时附耳呢喃,面露娇羞之色,姜言豫则时不时垂头亲吻她,他俩那样子比百日夫妻还恩爱。
“陈茵茵当时拎着一只爱马仕的铂金包,那包,十多万。”薛纪良轻轻地吐字。
平日里薛纪良说话做事一般都会有种二次元里独有的夸张搞怪的感觉,然而,此刻,他平静淡定,字字句句,没有半分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可能你们会觉得女包那玩意儿我一爷们儿不懂,我最开始当然也不确定啊,所以我还特意问了一姐们儿,我那圈子里,女的可都是人精。她看了看确定了,又跟我讲了一大堆关于那包的价位、材质啊什么什么的,唉。”
“我他妈当时都懵了,不是说因为那包稀少金贵或者姜言豫出手阔绰让我懵逼震惊,而是说...姜言豫回国了,他在国内的女伴一抓一大把,为什么他会选陈茵茵?”
“妈的,他俩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的?”
薛纪良没往下说了。
喻熹闭眼捏了捏山根。
周镜钟也闭上眼,所想不明。
室内的气氛静谧,一时只闻汩汩放水之声和薛纪良留下的绕梁余音。
薛纪良想表达,为什么?因为可能自从姜言豫关注了陈茵茵后,他们在私下就一直有往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还越来越不一般,很可能姜言豫一直在砸钱追陈茵茵。
“老周,那天...我记得你晚上也没回学校,你没跟陈茵茵在一起?你干啥去了?”喻熹有点纳闷了,陈茵茵不至于在周镜钟的眼皮子底下去跟别的男人鬼混吧。
“是,那天...她说她要回学校赶图纸,我能耽搁她的正事儿吗?”周镜钟终于开口了,他说了他进浴池后说的第一句话,一个不堪的事实,“后来我跟我一老乡去网吧玩了,我俩玩到后半夜才回学校,白天我在补觉。”
薛纪良轻哼了一声,表情显得悲苦难受,“艹,当时老子就像做贼一样,着急忙慌的就从后门溜了。”
“我就怕撞上了面对面尴尬,那天晚上,荒郊野岭啊,我有那么容易就能消化这事儿吗?!我就穿着泳裤和拖鞋,下山,真的是慌不择路啊,他妈的走了好几公里才回神,差点被人劫色!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家的!”
这就说得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了,喻熹抬头摸了摸薛纪良的后脑勺,薛纪良用力推开他。
他没说的是,当晚,他终于到家了后整个人依旧惴惴不安,他还浑浑噩噩把冷气开到十六度,什么都没盖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