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75)
他的头当然有醉宿后的昏沉和晕晃感,除此之外,他还口干舌燥,胃不舒服,鼻子也有点不通气。
慢慢坐起来低头一瞅,衣饰倒都整整齐齐,没缺胳膊少腿,肾...肾也还在。
他穿了件灰蓝色的T恤,上装看不出有什么污秽物,这证明...他没呕吐过。掀了空调被看下装,牛仔裤右裤腿上有一大块棕黄色的酒渍,鞋被脱了。
即使嗅觉半失灵,他还是能闻到自己身上带着浓重的糯米和酒精的味儿,但怎么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清甜味儿......
喻熹捂住脸,他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好像是褚陆之的司机把他俩一起抱来回的。
再细想......
有些话有些事,噬骨钻心。
他闭眼扭过身子想拿床头柜上的杯子倒水,胳膊一伸直,肘部一阵刺痛感传来,他这才记起他昨晚在关公面前跌了个大跟头。
一想到某人,脑袋就发沉发胀发昏。
他继续伸手触碰杯子,怎料“哐叽”一声响,玻璃杯被他扫到了地上。
床头柜矮,杯子没碎。
这套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理想。
有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传来,不过几步,越来越近。
喻熹好整以暇,阖眼半靠半躺。
房门推开,“你醒啦,小朋友——”
女人?喻熹立马睁眼一看。
原来是小马哥的妻子,前者才说要介绍认识认识,结果这么快就见上了。
喻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打招呼合适,这会儿是该喊声嫂子还是苏总,他干脆就扶额装头疼难耐,没出声。
苏欣俪后边跟的是席澍清。
后者面无表情,只见他眸中水潦干涸,眼下还浮着半圈罕见的淡黑。
苏欣俪站定,表情不自然,似有一点愧疚自责之意。
席澍清绕开她,他走到床头的另一边,直接抬手,用掌心抚上喻熹的额头,感触他的温度。
而喻熹像正在闹脾气的拧巴小孩,他怄气的想抬手抓开席澍清的手,席澍清先他一步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把喻熹的双手都钳制住了。
“体温正常吧?”苏欣俪看着席澍清的动作,慢慢开口问道。
席澍清不答,他取过床头柜上的另一只玻璃杯,给喻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喻熹无动于衷,即使现在他的身体急需补充大量水分。
席澍清端着杯子的手伸在他面前老半天,他仍不理睬,像是根本没看见似的。
他反倒望向苏欣俪,哑声问了句:“小马哥还好吧?”
苏欣俪正觉气氛有点尴尬,她回过神,“噢...老褚啊,他还没醒呢。没事儿,别担心哈。我让医生来看过了,你们两个都是轻度醉酒。”
席澍清瞧着喻熹对他的反应,他面上也不恼,只是不轻不重的搁回杯子。
突然,他一把掀了喻熹身上的薄被,一手抄起他的膝窝,一手揽过他的背脊,直接把他横抱了起来。
“你先管好你自己。”他冷声道。
“你干什么?!”喻熹一惊,他大喊道,“你放开我——”
“别动。”
“席老师您放开我!”
席澍清充耳不闻,他稳稳抱着喻熹快步往门外走。
苏欣俪很识趣的三两步冲到门口给他开门,边快速问道:“席律,还有两摞材料,我让小何周一去公司搬?”
他那个女助理褚陆之下周要带去谈判,席澍清一步步稳着下楼,“这事跟小郑联系,能传送的用不着搬来搬去。”
“好,那行。”她末了又客套道,“那这事儿就麻烦您了,麻烦你们了。”
喻熹亲耳听到席澍清说出“小郑”这两字,他先是一滞,然后手脚开始大力上下不停扑腾,他大声嚷嚷道,“你放我下来——”
席澍清低头瞥了眼手上不听话的犟猫儿,他仍旧是淡淡道,“别动。”
“你放我下来!我也是有人身自由的——”喻熹试图掰开席澍清放在他膝窝旁的手,“你听到没,你放开我!”
“你没穿鞋。”席澍清保持姿势继续下楼,没受半点不利影响。
“没穿鞋不能下地走路吗?”喻熹咬牙,他意识到他现在是以卵击石,“席老师,我腿脚利索,师生授受不亲,请您自重,放开我!”
席澍清抱着喻熹出了低矮的住宅楼,他最终忍无可忍。
“闭嘴。”
......
他昨晚跟苏欣俪联系,对方作为工作狂魔,正在公司加班。席澍清是她公司里的外聘法律顾问,他们两个人平时联系得其实远要多于席澍清跟褚陆之之间的联系。
她听席澍清字字不悦,都是老姜人精儿,她很重视的代替褚陆之自责了几句,把话说圆后先挂了电话,再跟褚陆之的司机联系,得知褚陆之和喻熹已被就近安顿在褚陆之早年间住的一套单身公寓里,听司机描述两人都醉得厉害。
既然确有其事,苏欣俪不敢怠慢,她连忙又联系了老朋友,一位心内科医生,对方正好没值晚班,便答应前去看诊。
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心率确实有点高,但之前没有产生过呕吐现象,他断定是医学上的生理性醉酒,轻度醉酒,只是由于不胜酒力所以暂时陷入了沉睡状态。
席澍清亲眼见着喻熹后眉尖始终皱着,因为心疼。
他的小花猫儿眼皮儿高肿,满脸泪痕,看起来皮肤皱皱巴巴的;胳膊肘也有大块刮擦的红肿,像是受了什么欺负。
他打热水给猫儿细细擦脸,擦擦胳膊和手,敷眼部,又兑了碗蜂蜜水,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他。
目前医学上并未研发出有效的解酒药,只有部分食材能起到护肝、暖胃和缓解酒后不适的作用。
每勺只能喂进一小半,还有一大半喻熹会下意识的吐出来,蜂蜜水沿着他的嘴角滑落,席澍清准备了一块帕子,耐心的给他擦干净,这可比喂小孩儿吃饭难多了。
苏欣俪送走医生,作为酒中女豪,她认为这种程度的醉酒根本不值一提,纯粹是虚惊一场。
她还有公事想麻烦席澍清,起初她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席澍清温柔细腻的动作,后面她等待得都没多少耐心了,就去沙发上小憩了半夜。
两醉汉一人占据一个卧室,她的性子跟席澍清可不好比,小小问题,她才懒得管褚陆之。
席澍清在床边守了喻熹大半晚上,直到喻熹的呼吸慢慢变得更平稳且有规律,脸蛋也透出健康的红润感,他才敢微微松懈。
天蒙蒙亮,他走到客厅,苏欣俪醒了,她以为席澍清跟她一样至少也稍微休息了一下,便推给他一摞核心材料,让他帮忙分析分析一个她看好的非洲加纳太阳能光伏投资项目的法律风险,并委托他制作尽职调查报告。
顾问单位有委托之意,席澍清自当尽责,他打起精神翻阅材料,一看就到了大中午。
接着,喻熹也醒了。
......
闭嘴两字在耳边盘旋,喻熹第一次听席澍清对他爆粗口,他既不忿又委屈,昨晚的重击还没过去,迎面又来了一件令他极不舒服的事。
席澍清把喻熹塞进副驾,拉过安全带给他扣好。
见喻熹还想张牙舞爪挣脱,他沉声道,“你别动。这话我不愿意说第三遍。”
语气近似威胁,喻熹越发委屈。
这人还讲不讲理了!
他瘪着嘴,泪珠子在眼眶内打转,又快哭了。
席澍清坐进驾驶室,冷声命令他,“不准哭。”
这三个字听起来更冷情,喻熹硬生生的把眼泪又憋了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等驶上宽敞的高架,道路畅通,席澍清加了脚油门,突然厉色开了口:“我不管老褚昨晚跟你说了什么,我也可以无视你们之间所发生的这荒唐的一切,但是,我想问你——”
喻熹和褚陆之昨晚都睡得死沉死沉的,其余人都是局外人,除了他俩自己,目前还真没人知道当时褚陆之究竟跟喻熹说了什么。
席澍清收声瞟了瞟身侧一动也不敢动的猫儿,才继续说道。
“如果你现在是一名法官,请问,未经质证的证据,或者说,一方当事人的一面之词,能不能作为认定事实、进行裁判的依据?”他发问的语气一如他上课时当众提问那般严肃认真。
这种常识性的问题但凡存有一点点理性的人都能准确的作答。
听风就是雨,这在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里简直荒谬。
喻熹依旧默不出声。
他懂,席澍清这是在暗示他,不能轻信他人的一面之词。
不过他醉宿,头昏脑涨余患未消,他转念一想又武断的认为,质证了又如何,这事不会有啥转机了,因为席澍清到现在都不关心不问问他昨晚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他肯定是心虚,这还解释啥,肯定是确有其事!
席澍清专心开车,没逼问他,也不再说话。
席澍清住的那个别墅小区,叫湖岸林邸,只因这小区的半边临近一个面积近十万平的城市湖泊,湖岸的一边是别墅群落,一些靠湖的独栋均带有私家码头。
而湖岸的另半圈则是军区的疗养院和一些高档的养生休闲会所。
该小区因地取名,这个名儿取得并不出彩,再加上小区本身的定位,当初开发商提出要建无边界化的城市自然生态别墅群,似是有意遵循大隐隐于市的古意,小区的几个大小门都隐于大片遮天蔽日、严严缠绕的绿植中,没有正式的小区牌匾,也没有任何金碧辉煌的装饰,外观看起来颇有种反常的低调感。
喻熹上次默默吐槽过,要不是可能需要一些形式上的方便,当初这小区的开发商可能根本不认为需要取个小区名。
又是一阵长久的七拐八拐,席澍清直接把车草草停在了院门外。
喻熹磨磨唧唧的,不愿意跟他进门,但他又不敢忤逆他。
不过席澍清也压根没想让喻熹只穿着袜子下地走路,他开门又横抱起他,大步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