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35)
“怎么想?”
还好此时有人替他说话。
正是那能言善语的船工头目,只听他道:“将军听到许先生危难,立刻赶来,却不想碰到你这个引发麻烦的罪魁祸首。”又说:“三少不远千里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许先生,还带着一个伤患成功逃出包围。张三少高瞻远瞩,好算计,好本事,我等甘拜下风啊。”
他这是在暗讽张习文出现的巧合,杀手们又放弃得太容易,里头有鬼。
张习文闻言一窒,也是说不出反驳来。因为这人的话虽然嘲讽,但却有七分是真的。
段正歧扶着许宁站起身,有其他人将张习文包围。落入敌手的张习文,现在更是连困兽之斗都做不出,只能嘲讽地看着段正歧。
“想要我的命吗?来啊。”
段正歧漠然回视,刚想令人动手,却在此时被人一把抓住了衣袖。
许宁吃力地抬起头,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恳求。
“放他离开,正歧,只这一次。”
“我求你!”
段正歧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却已经是无声的拒绝。张习文和许宁是什么关系,他不在乎;许宁的恳求,他也可以不去在意,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要除掉的大敌。
许宁忍不住失望,推开段正歧,站起来就要走向张习文。
“你做什么!”段正歧还没开口,船工头目的先大喝道,“这张习文数次针对我们将军,这次救你也是不怀好意,你还想帮他?”
许宁没有回答,却是看向他,问:“你叫什么?”
“……丁一。”船工头目回答。
果然,许宁闭了闭眼,这又是段小狗手下的一员虎将。他拼着伤痛,走到张习文身边。
“习文。”
张习文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总算是真切了点。
“你要救我出去?”他调侃道,“没想到之前的救命之恩,这么快就偿报了。但如果要你求他放我走,我不稀罕。”
“习文。”许宁却开口,“张作霖要杀邵飘萍,你知道的对不对?”
张习文一僵。
“你知道他是我的师长、友人。”
“你没有阻止,是不是?”
张习文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元谧,那是叔父的命令,我……我……”
“我知道。”许宁低下头,“你身不由己,正巧,我也有很多身不由己。正是这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让我们今天站在这样的局面。”
他看向张习文,凑近他,眼中有一丝苦涩。
“习文,我今日还你恩情。只愿今后,再不相见!”
他说时迟那时快,抢过张习文放下的枪,转身把枪口对准身后。
“放他走!”
许宁大喊,枪口稳稳地指着对面。
“放他离开,不然我就开枪!”
“将军!”
“老大!”
所有人猝不及防,没想到许宁会突然来这一招,而他枪口下指着的——是段正歧。
就是连张习文也料想不到,错愕地看向许宁。
“不要怕!他不敢开枪。”丁一刚出声,就听见砰地一声枪响,他心惊肉跳地看过去,“将军!”
子弹擦着段正歧的右臂划过,留下一道痕迹。
许宁握着枪,缓声道:“我没怎么学过枪法,下次可能就不会这么准了。”
“许宁!”丁一咬牙切齿地看向他,不得已妥协,示意包围的人散开。“把马牵过去,让张三少离开。”
“元谧!”张习文焦急地喊,“和我一起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上你的马,再啰嗦我也给你一枪。”许宁心下烦躁,“还不快走!”
张习文难得见他这么暴躁,也知道现在的情形耽搁不得,只能一咬牙,狠狠看了许宁一眼。
“驾!”
直到张习文策马消失在道路尽头,仍没有人敢大声喘一口气。许宁看着张习文离去的背影,仿佛和十年前重叠。
只是,那一次还期待重逢,而这一回却是永别。
丁一趁此抓住间隙,飞身上前一掌劈向他后颈。许宁毫无防备,软软倒了下去。丁一这才松了口气,想去看段正歧伤势,眼前却出现一双皮靴。
段正歧走到他们身前,蹲下身。
“将军?”丁一叫了一声,就不敢再说话。
此时的段正歧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叫任何人都不敢出声。只见他伸出受伤的那只手,缓缓抚上许宁的脸颊。
鲜血滴落,落在许宁唇畔。
红色的血与惨白的肤色,衬得分外刺目。段正歧眸色一暗,手指用力按了下去,在许宁唇边反复摩擦,黑色的皮质手套几乎将那柔嫩的唇畔划破。
然后他蹲下,环住许宁后背,将人整个都抱进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段正歧目光晦暗地看向怀中人。
十年前,我欠你一命,你弃我于不顾,这一命已抵了。
十年后,你欠我一命,放走了张习文,却是无从相抵。
许宁,你欠我的,休想再赖掉。
我要你用这一生来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段小狗不为许宁心软,那许宁只能对自己心狠了。
第34章 常
“莫正歧!”
许宁气急败坏地扔了一本书去。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罚你了。”
他气呼呼地站在房里,手边是小哑儿留下的罪证——一株蔫吧了的月季。这月季已经枝叶茂盛、含苞待放,许宁伺候了许久,谁知却在花期的前几日被人给连根拔起,彻底送了卿卿性命。可把许宁心疼的,他书也不看了,专门空出一整天的时间来追查凶手,可不在今天就找到了这个小祸害。
莫正歧站在他面前,只低头,却不做声。
“别装聋作……好,我问你。”许宁改口,“你好好的人,和这些花草作对干什么?”
哑儿蓦然抬头,虎虎地瞪着一双眼睛,好似是在不服气地问: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嗯,不服气?”许宁反问,“月季种在后院,这院子里平日除了你我,就只有槐叔去打理,还会是谁?”
莫正歧不屑地抬高嘴角,许宁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你说外面的那些小孩?”许宁说,“的确,我也在院子外面发现了几串脚印。可是——”他气笑了,“谁家翻墙爬院,会把脚印踩得那么整齐?而且我早已差槐叔去问了,昨日有山洪隐患,那帮小孩都被自己大人拘在家里,谁有空到我这里来偷花?”
“莫正歧!”
他呵斥:“你做了错事想栽赃于他人,被发现又抵死不认。一没有品性,二没有骨气。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小哑儿从许宁拆穿他的把戏时,眼中就流露出一丝后悔,然而此时听到许宁严厉苛责,他眼中不仅没有了后悔,竟然全是恼意与伤心!
许宁一愣,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凭什么倒伤心起来了?还没待他问出口,小哑儿已经飞快转身,跑向门口。那身影矫健如豹,许宁连目光都追不及。只是哑儿奔出门时,似是有什么凉意洒在了他手上。
他真愣住了,直到槐叔推门进来。
“少爷,您怎么又与正歧吵架?”槐叔苦口婆心道,“他那么小的孩子,犯了错也需好好教导,您就不能耐心一点吗?”
他本以为许宁要反驳,说自己那么大时天天都挨先生板子,对哑儿已足够耐心了之类的话。
谁知许宁却是愣愣看着自己手心,自言自语道:“他刚才,哭了?”
“少爷?”槐叔疑惑,却见许宁突然撑着拐杖站起来。
“哎,少爷!你去哪,去哪啊?”
槐叔没有等到回复,只看到许宁一瘸一拐的消失在视线。他回身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摇头。
“既然舍不得,还骂那么凶做什么?”
许宁是在屋后角找到的哑儿,原来这小子根本没走多远,就在拐角处蹲着,像是特地等许宁追出来似的。此时听见许宁走过来,他红着眼看了一眼,又埋头进自己膝盖里。
许宁笑了。
这小孩,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为什么要与他较劲呢?许宁如今十六,却也过了六年没有母亲的日子,倒是生出许多同病相怜的爱惜。
“正歧。”
见小哑儿不理自己,许宁索性在他身边坐下。
“刚才语气太重,先生向你道歉。”他伸出手摸了摸哑儿短短的一簇头发,“你原谅我吗?”
莫正歧动了动耳朵,从臂弯里抬起头,眨巴着眼望着他。
许宁看他一张小脸蹭着不知哪儿来的泥巴,笑着给他揩了。
“你真是一言不合就要跑出去,不是不知道我腿脚不好,怎么追的上你?”
哑儿睁眼望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眷恋,他把脸颊往许宁的手上蹭了蹭。那模样,就像是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狗。
许宁忍着笑,继续替他顺毛。
“不生气了,先生与你做个约定,以后再不会说不要你,或者你不是我的学生这样的话。”
哑儿闻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在说你要说话算数。许宁失笑,伸出小指,与莫正歧的小指相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他这么说,小哑儿才总算不计较,又冲许宁露出开心的笑脸,一边把脑袋往许宁怀里拱,也不怕弄脏他的衣裳。
“不过,我倒要问你,为什么平白把我的花给摘了?你知道我费心养了多久才等到它开花吗?嗯,你——”许宁看莫正歧又撇过头去,大有不开心的样子,顿时笑了,“你故意的,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