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娼(11)
“关姨。”浮宵乖巧唤了一声,平静低头,是流宛从未见过的模样。
关月这才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把目光分给浮宵一些:“好自为之。”说完也没有松开流宛,阴阳怪气道:“跟我走吧,皮绷紧了,是该松松,我也好久没动过这把身子骨了。”眼中轻蔑,说的话更是轻蔑,根本没将流宛放在眼里。
“敢问关姨这是?”学着浮宵叫了一句,流宛记起浮宵先前嘱咐,摸不清这人来意,但也知绝非善荏,现下情况也绝然不妙。
关月嗤笑:“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目光逐渐变冷,变利,好像要在流宛脸上戳出个洞来。
“忘记你靠什么吃饭?”
流宛脸上的印子还很新鲜。
就是寻常女人,脸和手也会小心护着。她们更是如此,就是犯了忌讳,开罪贵人挨罚时,也绝不会打手和脸。而今她们不仅自己人动了手,偏生还打的是脸。
流宛未能及应,便被拖着出了门,脸色微白,视线看向了浮宵,最后画面,只得她轻叹一声。
一路穿过大堂,到了从未来过的后院。
清幽环境,假山园林,只是怎么都教人觉得有些冷。
到了最偏僻,离主屋最远的一处小厢房,关月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冷淡应声后,才推开门,一把将流宛推了进去。
乍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再一细看,便教人冷汗直冒。寻常人家不可随意动用私刑,许多刑具更是闻所未闻,这辈子也见不着几个,但这屋里不同,她们更是不同。流宛终于知晓阴冷之气从何而来。
这屋中更甚,阴冷潮湿,有些刑具上还有斑斑血迹,根本洗不净的血气。胆寒,心也寒。上过战场的沉枪铁戟,弃置藏起亦无法消磨那金戈之意,渗血撕肉的杀伐之气。
死物并非是真的死物,有时记忆要比人长的多得多。
眼下这一屋的刑具,便不知教多少人哀嚎惨呼,痛不欲生。
屋内还有两人,一个熟视无睹的喝着茶,见到流宛来了也只冷淡瞥她一眼,另个什么也没垫的跪在冰冷石板上,背对看不清神情。
“跪下!”领家还未发话,关月便又是狠劲一推,厉声喝道。流宛不备,就是备了也没用,一下被推跪在地。
膝盖与冷硬地板撞触,砸出不大一声响,痛楚却只有自己知道,流宛不由痛嘶一声,与柳烟一前一后的跪着。
“这便受不了了?下面可还有你受得。”关月冷笑,愈发轻蔑,站侍到领家身边,嘲讽道。
领家未曾阻止,一直冷眼看着,等关月说完后才冷冷道:“做什么要撕扯?”
屋里沉默死寂。
没有一个眼神交流,更不是心灵相通,只是都不想牵扯到一个人,那人也本不该掺和到这事中。
领家将手中茶盏重重一砸,甩在桌上,落了不少茶水,滴在地上。
冷笑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要不要我将她叫来同你们一起?”
“看不过她,同她吵了几句,又气不过,便撕扯起来。”柳烟依旧垂着头,避过是自己先动手的这回事。她又不傻,面对讨厌的人,还非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不是当日自己沉不住气,那么多人都见到了,她定是要往流宛身上推的。
两人都在坑边儿上,既然一定要跳,她一定先推她一把,有垫背的摔下去没那么疼。就是自己也疼,她也别想讨着好。
流宛也低头,道:“柳姐姐看不过我,先打了我,我也气不过,便回了手。”
柳烟会的,流宛也不是不会。既然形势下柳烟做不了,流宛如何能不做?
第41章 洗尽
“别推了。”领家淡漠非常,而后又道:“那档子事我也不会放在眼里,至于你们说不说实话,欺不欺瞒,那是另一回事。”
“规矩都清楚?你们来时我便讲过的。”她确实说过,并且阁中每一个人都曾听过。目光看向门后阴暗的角落,道:“接下来我便不多说了,一人五十棍,别吵到我,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二人顺着她目光向门后望去。那哪里是一条普通棍棒,分明是段坚韧润亮的澄黄竹条。打到身上不会有多大响声,却实则灼痛难言,痕迹也绝不会浅了去。
“去吧。”领家揉揉额头,随意道。关月领命,走到门后拿起竹条,神情也早在进屋时变为冷漠,与坐着的那人如出一辙的冷漠。
也不知如何想,走向柳烟,第一个选择离她较远的柳烟。
柳烟早已握紧了拳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唔——”即使早已绷紧身体做好了准备,竹条落下时还是难免痛哼一声。隐忍着呼出声的欲,望,竹条落下的速度力道非但没有减慢减轻,反倒愈发快狠。
劲韧竹条打在腿上,下裳已起不到垫隔作用,几乎直鞭在柔软肌肤,柳烟几乎有些跪不住,一条便是一颤一动,但仍倔强的不肯出声。
落了一半,柳烟痛得全身都在颤,冷汗亦浸了身上绡纱,不停还好,这一停,痛楚猛然如风雨突来般袭上。手撑在地上,却无法借她一点跪如最初笔直的力气。
“硬骨头可没用!还是一样蠢。”关月喘了喘气道,如她所说,她已很久没有动过身子骨,亦很久没有拿起这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柳烟依旧不语,怕出口就是痛叫。求与不求都不会饶过自己,除非关月大发善心,太阳从西边出来,所以比起此,她宁可多给自己留些力气。
关月歇了片刻,见柳烟不答,下手越发狠,挑着软肉打,声响架势活似案砧上切肉。
不到半刻,五十已满,关月本就只是不满有人不服自己,不算太生气,倒也一直数着在,到了五十便停下。竹条依然拿在手中,垂在一侧,吁了一口长气,才看向一直坐着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的人。
好像察觉到一般,领家眼帘微掀,道:“滚罢。”
柳烟闻声挣扎起身,身子是止不住的颤,但也没看领家,反倒瞟了眼流宛,讽笑一声,自撑着向外面走去。临出门时,听到领家一句:“继续。”柳烟顿也不曾顿,头也不回的忍痛快步走了。
关月刚走到流宛身后,扬起手中竹条,领家忽然打断她:“叫她长长记性。”流宛倏忽抬首,关月亦有些愕然,但也依言,手中竹条扬得更高。
流宛镇静下来,在关月打下前问:“敢问为何?”
“为何?”领家冷笑一声,眼神一瞥,示意关月继续,等流宛一时不察便挨了狠狠一下瑟缩撑地呼声,才在鞭打声中继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虽是她先动手,但此事究竟因你挑起。”
“再者,我就是想收拾你又如何?”
流宛咬牙,听得清清楚楚,就算耳边是竹条挥打的最真切的破空声,感官放大,能感受到的是从未尝过的激烈疼痛,但也没有错过此刻于她有些恍惚起来的人声。
从小没有人打过她,摔跤破个皮也是众人千般殷勤问好,万般心疼抚慰,何曾有过这等时候?甚至这般屈辱!
关月打得不快,却极有规律,上一鞭的疼痛刚起不落,等到疼痛最深将要和缓一点时才落,下鞭叠加,位置不偏不倚,刚巧覆盖上道伤口上。
流宛几乎眼前发黑。
这般难受时,一瞬一念都变得格外漫长,然而在这漫长煎熬中,她本该什么也无法想,疼痛夺去全部心神,但却偏生,记起门前一别,浮宵的轻叹与隐忧目光。
她叫她不要得罪关月,要顺着她,这般了解,是否只因为,她也曾受过这般痛?了解关月脾性,甚至还可能,因为她曾试过那般后果?
眼前越来越黑,疼痛依然,却觉越来越模糊。
想起千娇万宠时,忆起无忧年岁,而今能得最想得,竟是不过一安稳怀抱。
身上好似还残留她清幽香气,似雪洗尘,雪中埋花,竟成一缕安慰。
她已一无所有,能抓住的,究竟还有什么?过去种种仍历历在目,却是回忆水月镜花,教她清醒知如今情形还是屈辱疼痛。
无声泪落,抠紧地上石板缝隙,泛白欲翻。
原来苟活,是因为还不能死。
她也想要活下去,她从来都想活下去,家破之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好容易熬完,眼前阵黑未散,除却落了一滴泪,其他只因疼痛包于眼内。强撑着摇晃起身,冷冷看领家一眼。
“自己滚回去,难不成还要我抬你?”领家冷声道,看也懒于看流宛一眼。
流宛轻晃,强止腿颤,缓步向来路回去。
“领家……这?”
“由她。”
身后声音听得分明,流宛脚步未顿,冷风吹干眼泪,又成一片冰冷。
她挑起,根却因浮宵,她不怪她,也没资格怪她,但这笔账,浮宵得还给她,慢慢还。就作……乱了她心的代价。
她已无法再似初时看她,亦无法再以平常心待她。事与愿违,自己也深陷囹圄,从来他人为她考虑从来以她为中心,她只管自己想要,不会管旁人结果,所以不管浮宵怎样,她一定要拖她下来,陪着她,不论浮宵结局如何,能不能活下来,就算她们都想活着,但全身而退的一定是她。
自私便自私,得到了便好,到时浮宵就算是为她死,大抵也心甘情愿。
两全其美,不是吗?
忽略掉心中莫名不适,看天色,今年的雪会下得早很多。
洗得尽人间,但如何洗得尽人心。
第42章 负责
到了大堂,熟悉的身影早已侯着,来回踱步,搓手顿脚,焦急难耐。
流宛再走近几步,便看见那人奔来,惊喜又担忧道:“小姐!”这一唤,流宛便蹙了眉,道:“噤声,莫再这样叫我。”语气严厉,话却有气无力。
“是。”碧青应道,才发觉流宛不对,看见流宛额上冷汗,连忙将流宛扶住,关切急道:“她们究竟对姑娘做了什么!姑娘究竟怎么了?”流宛又锁了眉,边走边道:“回去再说。”本是强撑,一有人扶着便难免重心偏付那人,但也比原来一人走得快许多。
此时堂中人不多,但也不少,先前都是看柳烟怎么回来的,一样是被人扶了回去,现下再见流宛如此,心里也有了计较。不打扰这二人回房,只问过几句,却少有人真切关心,流宛依旧强撑笑意。
等到终于回了房,流宛坐不下来,虽打的多是腿伤,坐下难免牵扯,只得趴在榻上。等到这般羞耻姿势褪了下裳,流宛还未说什么,碧青惊呼,又是愤愤,眼泪盈了满眶。
“她们!她们!怎能如此?!……”语声中已带有哭腔。流宛好似不为所动,只道:“一点皮肉伤罢了,也值得你如此。”话虽如此,却是隐藏安慰,毕竟是自幼长大的情分,流宛不会安慰人,但这也已是实属难得。忽然想起件事,漫不经心般问道:“我没回来的时候可曾见过……浮宵?”
一提,碧青更恨,忿忿道:“小……姑娘提她作甚,若不是她姑娘也不会这般!”
“碧青。”流宛淡淡唤了一声。碧青知趣,垂首道:“奴婢确实见过她,在您回来之前,好像……是去看柳烟了。”话落半晌没见流宛答话,刚想抬头看一看她,便听流宛低沉道:“是吗?”这话像是在问她,又好像不期待她答,碧青一时也拿不住主意,正当踌躇犹疑时,门忽然被敲响。
“姑娘?”碧青小声问道,见流宛势要坐起,忙上前帮扶。流宛又穿好沾血下裳,倚在床榻,颔首示意碧青开门。
期间敲声未停,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一直未放弃离开。
开了门,才见来人。碧青忿恚,面上惑道:“浮宵姑娘?”
流宛耳尖,自是听见,心中一动,将眼一阖,脸色本是煞白,这便不用装了,微弱道:“碧青,谁来了?”
碧青对浮宵疚笑示意,眼圈本还红着,回首扬声道:“是浮宵姑娘看您来了。”而后转回头,低声道:“浮宵姑娘别介意,不这样说,她该更难过了。”说着揉了下眼,侧身让浮宵,道:“浮宵姑娘别见怪,方才规矩都忘完了,请。”
浮宵原只打算送完药就走,现下情形,又想起先前柳烟模样,轻叹一声,想着看上一眼也无妨。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流宛房间。但她无暇注意其它,只剩虚弱倚在榻边的人。气若游丝,面无血色,精气神全无,更没有一丝平日缠着自己的活力。浮宵忽然觉得,宁愿面对寻隙挑衅,嘴毒难缠,不停找她麻烦的流宛,她也绝不想见到这样安静的流宛。
“你……” 浮宵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等流宛微微睁开些眼,才犹豫道:“你还好吗?”话声刚落,身后的房门合上,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不劳姐姐费心。”流宛别过头,语气有些冷淡,换做她不看浮宵。
浮宵语塞,见流宛还是去时的那身,心下了然,没在意流宛的冷淡,只道:“上过药了吗?”流宛不答,浮宵依然不在意,将药放下,道:“给你拿了药来,既然不想见到我,那我这便走了。”
刚刚转身,果不其然听到流宛恼声:“木头!”
流宛没这样说过她,但她却觉这是她熟悉的她了,仍不回身,有了点点笑意,道:“妹妹还有什么事么?”
流宛见不到浮宵神情,气道:“你要对我负责!看了柳烟那么久,看我却只甩瓶药,连一刻都没有。”
“妹妹想如何?”浮宵问道,终于肯回过身。
“反正姐姐不许走。”流宛道,眼神晶亮。
浮宵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瓷瓶,道:“趴着。”
眼中依然晶晶莹莹,却红了脸,心中挣扎片刻,费力起身时,浮宵走到榻边,没有急着将流宛翻身,而是先拿出一方素帕擦了擦流宛的脸,微微打湿的鬓边。收回手时,静默对视,浮宵动作做的奇异自然,对视也是奇异暗流涌动。
空气升温。
本是寒凉节气,此刻莫名教人有些热。浮宵指尖轻颤,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将人轻缓翻了过去。流宛也配合,乖巧安静趴在榻上,双手垫着头。
浮宵不料流宛这般听话,想着是受伤的缘故,挨顿打老实许多,倒也不算坏事。坐在榻上,缓褪下裳,有些松垮,倒也方便了浮宵,一脱便垮下。
才回来时正是痛时,火烧般痛,伤处温高倒也不怎觉冷,这回脱了干净,白净双腿都暴,露冰冷空气中,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半晌没感到浮宵动作,偏头一望,才见那人怔怔,眼中难掩心疼。心中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装作不知回头,故意喃道:“好冷。”
浮宵这才回神,微颤将药瓶打开,将要上手时道:“会有些疼,你忍着些。”流宛闷声应了一声,一动不动的维持着姿势。
浮宵轻抖,点点将药撒上,不顾流宛强抑颤抖,不曾落下一处。等到好容易又结束这场折磨,折身将药放下,自怀中取出纱布,不能说熟练,但也毫不生手的包扎。卷上一圈,将结打好,另边同样。
“好了么?”流宛声音也有些颤,伤处原先只是痛,现下则又痛又痒,还带些清凉。怖人伤痕暂时不见,浮宵轻抚一下,道:“好了,记得按时上药,一天一回,便不会落疤。”
自城南神医得到的药,她亦只有这一瓶,这回用给流宛的伤,也不在乎别的,只期望够用。
“衣服在哪?”浮宵问道,总不能还叫流宛穿这一套。
“镜台旁的柜子里。”流宛道。
浮宵很快取了套衣衫回来,道:“自己来还是我帮你?”话这样说,却不等流宛答,费力将人翻身抱扶起,利落解衫套裙。流宛也配合,看着专注不带任何杂念的浮宵,莫名有种欣慰满足。
这是她的人。流宛得意洋洋的想,她看得上的人,自然是最好。
亲力亲为换好一切后,虽曾被那滑嫩肌肤晃了片刻眼,但也并未生过一丝别的心思,浮宵淡定道:“好生休息,别乱动,这两日妈妈会给假让你歇着。”说完就要走,不带留恋。好在流宛及时拉住了人,娇弱恳求:“你陪我。”
浮宵一笑,道:“我陪你作甚?”
“你答应对我负责,当然包括陪着我!”流宛理直气壮道。浮宵简直要被流宛的无赖气笑,好气又好笑,道:“我何时答应了?”
“男人的话不可信,你的话不能不可信。”流宛歪理邪说,抱住浮宵的腰就不肯撒手。她原是坐在榻上,这一抱当真方便极了。双手环住,还有不少空余,感叹这人纤瘦,温度也教人眷恋不已。
浮宵哭笑不得,道:“我作何要跟他们比?”况且她何时答应过流宛?抱住她的人半晌没说话,总之就是不放手,良久才翁气道:“你是我的,就是不许。”
浮宵板脸,虽流宛看不见,沉声道:“你还讲不讲道理?”
“不讲。”流宛直白承认。
浮宵被她堵得语塞,无言以对,也是半晌才憋出一句:“松手!”
“不松。”流宛道,接而眼神一转,道:“答应陪我,我就松,反正这回不会再有人能把我带走。”
一提这个,浮宵不曾硬起的心便软了,纠结片刻,道:“松手,我不走。”流宛闻言满意松手,就见浮宵极快的走开了几步。控诉的话还未出口,浮宵便头也不回的道:“洗回手而已,别乱动。”
用冰冷的水擦洗完,浮宵面色未变,走回榻边,道:“睡吧,我陪着你。”流宛颔首,浮宵便轻柔扶她睡下,盖好被褥。掖被之时,流宛眨眼问道:“姐姐不说陪着我?”
浮宵闻言知意,手上动作顿下,道:“你想我如何陪你?”
流宛苦脸,道:“被里冷。”
浮宵面无表情,她早该知流宛向来是得寸进尺的人,道:“一会儿就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