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娼(15)
瑶瑟此时倒是有些懂得梧湘的苦衷了,她瞒了一些事,只为……一个可能,大抵会让她们分别的可能。但她还得不会告诉梧湘,就如梧湘没有告诉她的事情。
只听见梧湘低低呢喃:“你没事就好……”而后半晌,也不见梧湘有别的动作,肩上的重量渐沉,梧湘的身体也直靠过来,瑶瑟只得将人费力抱住,完全教梧湘靠进了自己怀里。
瑶瑟看见梧湘紧闭的双眼,不想这人竟就这么睡过去了,暗自惊奇,欲要抚上怀中梧湘的脸,让她去榻上睡,正摇头笑着,真切触及的时刻却骤然冷凝。连忙再探了探梧湘的额头,暗孬自己大意。
“湘姐姐!醒醒!”瑶瑟急声道,生平第一次恨身柔弱,梧湘不醒,她一人无法将梧湘扶去榻上。
梧湘意识昏沉,模糊疲累,脑中像是灌了铅,又疼又沉,胸闷不已,呼吸都是灼气。很难受,但是这样难受的时候,耳边是一人焦急呼唤。不能睡……成了唯一的念头。费力的想要睁开眼,最后勉强撑开半边眼帘,略有些失神的望着眼前的容颜。
身体随那人架起,脱力走动,大半部分重量都压在了瑶瑟身上,二人跌晃着,好容易才将梧湘扶到榻边,倒在了榻上。
梧湘烧得迷糊,如何都不肯放开瑶瑟,口中含糊呢喃,最后还是无力在瑶瑟的焦急中放开了手,斜斜垂在榻边,苍白孱弱,青紫血脉,纤细腕间愈显支离。
瑶瑟不敢走开,忙唤归荑请人来看,自己浸拧了方手巾,想要贴敷梧湘额上,又见梧湘额上已出了些汗。
擦拭着梧湘的脸,本意是给梧湘擦汗,谁知妆容洗落,憔悴面容现于眼前。瑶瑟的动作顿了顿,鼻尖泛酸,连忙忍住,继续专心给梧湘擦拭。擦拭完后,才将冷浸手巾敷上。
瑶瑟有些无措,她从没照顾过人,眼下情急,请大夫又需先请示妈妈,一来一回,便不知要耗去多少时间。梧湘发热突然,热症又是拖不起的,瑶瑟必须先做些什么。
思虑片刻,很快决定。倏然想起自己病时,梧湘如何照顾自己,鼻尖就又是一酸。自己病时梧湘百般照顾,事无遗漏,面面俱到,万事都先顾着她的感受,就是咳嗽一声梧湘都会紧张一下,随后便会喝到她亲手熬的姜汤,问她如何会做,她便会竭力逗笑自己,取笑浮宵幼时贪耍,感了风寒只有她来管。当时知道梧湘是顾着自己情绪,故意说笑取乐,莫说身体,就连自己因姜汤辛味皱眉都顾着,而今梧湘病了,她却连如何照顾她都不知。
将梧湘衣衫敞开一些,再拿薄毯盖住,倒了杯热水,扶起梧湘,送到那苍白的唇边。
好在梧湘配合,乖乖张开了嘴。等到喝下半杯,苍白干燥的唇即刻润上许多,瑶瑟才松了口气。
大夫一时半会还请不过来,当下又觉做的还不够,思来想去,瑶瑟将薄毯掖好,匆匆向浮宵房间奔去。
第50章 在怀
急切叩门,与平日温柔羞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门内的人闻声,也快步走到门边开了门。
见到来人,再看她焦急神色,惊讶问道:“瑶妹妹这是怎么了?”
瑶瑟平复气息,却仍是不可避免地微喘着道:“湘姐姐发了热,我已叫归荑去请大夫,但眼下却不知该如何照看湘姐姐。”末了眼神恳切,又道:“宵姐姐……”
切求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被引着向来路走去。看着深前清瘦背影,瑶瑟知道,恳求感谢的话已不必再出口。听到那人清婉声音:“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个?不怕你的湘姐姐病拖着了?”语声有些无奈,更多是哭笑不得。
途中问明情状,不过几句时间,两人走得快,等到了瑶瑟房间时候,并没有过去多久。
梧湘殃殃躺在榻上,一会儿功夫,原本的苍白脸色变成潮红,呼吸也是可闻的闷沉。
浮宵先探了探梧湘额上温度,猝然颦眉,边念叨:“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不应该啊。”浮宵原只是无意随口的话,不想一转过头,瑶瑟已挂了一滴泪,顺着巴掌大的小脸落下。
梧湘见着瑶瑟落泪会慌,而浮宵见着也慌,还未能说出什么不明缘由的安慰,瑶瑟便道:“若不是我与她生了龃龉,昨天留她一个人,她不该病得这般厉害的。”
浮宵叹道:“这不能怪你,就是要怪也等她好了之后再怪。现在你先用湿巾给她擦擦身,散散热,应该会好上一些。”
瑶瑟的脸微微红了,但由于关系梧湘身体,当下便点了头。
浮宵出去要了些温水,回来就见瑶瑟已经把人扒得差不多了,正拿被子裹着,不经意便能见到几寸春光。浮宵心中澄净没什么感想,小时候摔摔打打的,也不是没见过,二人又这般熟悉。
只是还要顾忌一下瑶瑟的感受,目不斜视放下面盆,道:“我出去看看,擦的时候别让她再着到凉就是。”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也确实该看看归荑是否将人请回来了。
瑶瑟将门闩上。
此时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像发烧的人。
红着脸颤着手,点点拭着熟悉白肌。乌发白肤,活色生香。
许是因为病中原因,熟悉的清竹香气暖暧熏人。梧湘殃殃躺着,面色潮红,多出平日不曾见过的温驯感觉,这是只有她安稳睡过去才会见到的模样。但此刻,瑶瑟宁愿她没见到,喜欢梧湘,却不喜欢她这样安静。往日她光是红了眼眶就方寸大乱着急火燎的人,而今就在她面前落泪,她却一无所知无动于衷。
爱怜地将她贴在颈上的乌发拨到一边而后再轻柔给梧湘套上衣衫。探了探梧湘额头,不必初时那样烫,但也还是灼人的温度。
心稍稍放下一些,细心给梧湘盖好薄毯,随后不知还有什么好做,不知不觉将手抚上那张已经熟悉至极的脸。
怔怔望着,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才回神。
忙跑去开了门,正是归荑引着大夫来了。身负一个灰色布袋,一把山羊小须,六十耳顺。
“请您快看看!”将人迎进门,这里是最无需男女之防地方,况这位大夫一看便是年岁已高。
大夫和蔼点点头,随瑶瑟走近,催也不急,依旧走得不紧不慢。
依然是和瑶瑟浮宵一般,先探了探梧湘额头,而后默默把起脉来。
有些萎枯的手搭在梧湘苍白的腕上,形成鲜明的比对,然而此时不会有任何一人去在意这个,紧张等着诊断。
片刻后温声笑道:“姑娘莫急,这位姑娘不过感了风邪,外风侵体,大抵昨夜未睡,所以才发了热,先前姑娘给她散过热了吧?已经退了些热,待我开几贴药,服下便能好了。”
“多谢大夫!”瑶瑟喜道,知晓梧湘并不严重,心又放下一些。
大夫依然和蔼笑笑,不作声,看向房中书案。
归荑会意,很快将笔墨摆好。
浮宵一直在旁看着,看到方子写好,心中也舒了一口气。再见归荑领了药方不等瑶瑟吩咐也自觉出门抓药,瑶瑟感激交付诊金,浮宵想着也没她什么事了,便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就见流宛一脸不愉。
满脸都写着,她不开心。
浮宵失笑,这些日子对流宛也有了些了解,猜得到她因何不满。装作不知般道:“怎么?”
“你去哪了?”流宛问道,俏脸微沉。
“难不成去哪你都要跟着我?还需跟你报备?”浮宵挑眉冷笑,语气也不善起来。谁知下一瞬流宛就抱过来了,闷声应道:“嗯。”浮宵无言,有些无奈又是一点窃喜,面上只无奈道:“你几岁?还嗯?我以前怎么不知你有这么黏人?”
“我几岁都要黏着你,以前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流宛撒娇道。
“无赖。”浮宵笑骂。而后拍了拍流宛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道:“抱也抱够了,还不松?”
流宛誓不松手,干脆道:“不松,姐姐到底去哪了?”
浮宵哄道:“梧湘病了,去看了看。”
“你又不看我!”流宛胡搅蛮缠,低声抱怨道。
“……看了那么久,也该腻了。”浮宵沉默片刻道。
“你敢!”流宛道。
“我不敢?”浮宵似笑非笑,清眸微眯。
“我总能让你不敢的。”流宛道,笑着从背后放开浮宵。浮宵得以脱身,刚松了口气,便被人堵住。惊愕片刻,而后羞恼地闭上了眼。
极尽温柔缠绵的一个吻。让浮宵心脏怦跳,推也推不开,动也动不了,任由流宛肆意妄为,流连唇舌,侵蚀己心。
良久,流宛才放开,自己若无其事神色淡然,玩味注视狼狈呼吸的浮宵,媚惑笑道:“还敢不敢?”
浮宵没说话,横她一眼。
流宛权当默认,揽着浮宵坐下,靠在浮宵肩上,娇声道:“姐姐陪我看书。”也不管浮宵要做什么,只管自己找个舒适的姿势看起书来。温香软玉在怀……应是在温香软玉怀,温不温情她不晓得,春风得意是一定。
第51章 来者
“记得随时看护着,多给她喝热水,如服药后再有发热迹象,请姑娘一定再寻老朽。”大夫道,从容收下诊金,再细心嘱咐了几句。
瑶瑟连连应是,末了将人恭送出门,如他所嘱细细照料看护,等着归荑将药煎好。
大夫出了门,虽是一把年纪,但精神尚好。多年修身养心,不说意气风发,锋锐年岁已磨,但也是神态清明,气质温正。
稳步下楼,撞见一个熟悉的人,捋须笑道:“沉雁姑娘近来可好?”
领家敛去冷漠神色,平静道:“尚可,千大夫如何?”
千树春依旧和蔼笑道:“尚可尚可。”
领家漾开一笑,教他人都看傻了眼,犹自面色不改问道:“千大夫是来看谁?”千树春也被这笑晃了片刻,顷刻回神,毫不遮掩自己的失神,笑道:“沉雁姑娘风采不减当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笑说一句,才又道:“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了,梧湘姑娘发了热。”
领家点头示意,没再多问。
“许久未见,医馆新收了个徒弟倒也清闲,不若我替沉雁姑娘看看,秋凉易感,姑娘无病也进补些好添个心安。”千树春真诚道。
“千大夫又缺银子了?”领家毫不留情,直拆穿道。
“多存些总不是坏事。”千树春微笑道。
哂笑一声,摇摇头,道:“那么千大夫跟我来吧。”说完转头便走,不顾千树春是否反应跟上。她如今也不缺这点银子,既是熟人,肯与她们看诊的更是少之又少,自然不会轻易开罪。
“这后院还是没变。”千树春随领家走在后院碎石路上,看着一尘未变的清幽,感慨道。
领家似是没听见,不曾回话,身形亦不曾停顿一下。
等到了屋内,二人坐下,沉默看诊时,千树春捋须皱了眉,又碰了碰领家冰冷的手。
良久,才开口:“沉雁姑娘这些年,怕是都未曾遵循我当年嘱咐。前不久出诊没能来成,是我徒儿来看,只说你体凉。原是七十光阴,再不顾,怕是……”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岁数折个十数载,不成问题。
领家垂眸,长睫颤了颤,讥笑道:“正好,活久了累。”反正她也不想活太长。活得太久,看得愈多,身边还无人可依,实在很累。说来是笑话,回看过往,来来去去,停停留留,最后依然孑然一身,独下黄泉。连件遗憾后悔的事也没有,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终究一个人。
千树春捋须的手顿了顿,劝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姑娘如今,不是已经比那时好太多了么?还有当年那件事,请你莫怪萦絮姑娘,她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她大抵也以为我在怪她。”领家摇了摇头,面上是似喜似悲的笑,霎时教人错觉她要落泪,而她只是如年华正好时般微笑,道:“其实我从未怪过她,我也很感激她,如果没有她,我断然活不到现在,也不会再有机会与千大夫叙旧,说这些往事了。”
“那……”千树春有些疑惑,既然不恨,为何这般。
领家打断他,道:“我只是过不去。”过去谓之过去,正是因为不可追回的已过,便是过去,但若是过不去呢?
“她以为我在怪她,所以这些年在我面前都阴阳怪气,总不肯给个好脸,但她不知道每回她这样对我说话的时候,我都想笑。因为我没过得去,她也没能过得去,还要在我面前装出这种样子,我都替她难受。”领家带着多年未见的笑意说道,眸中更是妈妈这些年未见过的温柔心酸。
“但我不会告诉她。我有时也会想,倘若我过得去,能和她好好扶持活着,许会很好。可是这许多年,每夜总梦见,想骗也骗不了自己。她若没有我,大抵也能活得很好,她总是会让自己活好的,没心肝的人总是比多愁善感的好过。每次想找她好好说回话,话还没说上一句就给我甩脸子,我便也不想贴上去了,一别扭,就是这么多年。而我宁愿她这样以为……反正,不会再有多少年了。”
“我当然怪她,只怪她这么多年为什么始终不明白?但也好,她便这样以为吧。我想她也怨我,怨我多年冷漠,怨便怨,也好……至少我走的时候,她总不会太难过。”多年未与人诉过,这一说,依然心迹难平。
“沉雁!——”门外忽然传来声气呼呼的喊声。
门被豁然推开,是一张因怒气而涨红也愈发生动明艳的脸。
领家又恢复淡漠神色,对千树春投了个无奈的眼神,你看,她就是这样。
然而落在另一人眼里,那就是眉目传情,不由怒火更甚,当即喝道:“才一会儿没见着你,就跟不知哪来的野男人勾勾缠缠!”从她这个方向看去,千树春的手还搭在领家手上,不是勾缠是什么?更气她一来就变了脸,感情一直以来的冷脸只是对她?对别人就能笑那么欢?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领家收回手,蹙眉,脸色愈发郁沉。
“说了又怎样?”冷笑一声,火更是噌噌上冒,想也不用多想的说辞刚要出口,背对她的男人转过身来,略有些尴尬地招呼道:“萦絮姑娘。”
方才只顾瞪着领家,并未多注意‘野男人’究底是谁,何况千树春还是一头乌亮,身形也并不萎缩,他们许久未见,任谁从背后看,也绝然想不到他有六十。
火气骤歇,妈妈也有些尴尬,然而究竟久经风月,即刻打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千大夫,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还请勿怪。”
千树春摆手:“不妨事。”
领家冷笑一声,转头道:“多谢,诊金我会差人送去。”而后半点面子不给,看也不看妈妈,起身便打算出去,眼不见为净。
“沉雁!你说清楚。”妈妈也顾不得千树春还在,直沉脸道。
“秋凉易感,千大夫便替我看了看,怎么,你要管?说清什么?还要不要搜搜我床底衣柜有无藏人?”知晓妈妈是关切,然而总不能好好出口,她心里也有火气,于是也刺道。
第52章 粉饰
“你!”
“我怎么?我不能好好说话?”
“病死趁早!”
“又不要你收尸。”领家说着,似是懒于再废口舌,想要径直越过妈妈走出门去。
她也的确走过去了,却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回首凝视千树春,盼他莫讲,只求她们继续误会下去。
谁料就是这一眼,便将妈妈尚余的礼数客套烧殆,冷笑着对千树春道声自便,而后扯着那个另她怒火中烧的人就近折进院中假山后,将人抵在山石上,冷冷瞪她,一句话也不说。
“风吹傻了?”领家蹙眉冷声道,身后的山石将她硌得生疼。
“是傻了,傻到竟看不出来你想男人了。”妈妈冷笑,眼中冷火滚烧,既是冰凉,又是怒火中烧。烧得她分明知晓并非如此,却还要吐出伤人的话语,还要做出伤她的事。
领家说的没错,妈妈确实是怨,怨她多年冷漠。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不敢面对,于是更怨。未曾想过,正是如此,才一直亲手推开了她,将两人的感情结成解不开的死结。殊不知,只要她肯睁眼看看,那人还在彼岸。
风中吹冷的手触及微凉肌肤,领家惊愕神情,曾经深信的不敢置信。妈妈依然冷笑着,直探进那一片温腻,半点温存未有,刺了进去。
领家的脸一瞬惨白,既是痛的,又是不敢相信的。
“萦……絮?”每个字自喉中挤出都艰难异常,干涩异常,像是迷失大漠中的人干涸的嗓中最后能出口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又是深入一寸,全然没了进去。领家闭上眼,临阖的那一眼教妈妈心慌。
当年她差些见不到她时,她也是一样的眼神,黯淡又毫无生气的绝望。
可她毕竟已经做出来了,不可挽回。平生难得后悔,这是第二回 。
“死人样子作给谁看?”既已如此,她愿她再多恨她一点。
全然将身体重量放在了身后假山上,竭力抑制,唇咬出血了亦不肯出声,只在妈妈又刻意加了根手指时才崩溃咽道:“萦絮——”声音已隐隐带了些哭腔,全然不是平日刻薄冷漠的模样,而是惹人□□,绝望的别样惑人脆弱,像是风露中将堪堪飘落入泥的花,眼中还含着一夜清露。
不觉放缓了动作,甚至慢慢停下,感受那人颤身栽到自己怀中,她想她还是不后悔。她不喜欢后悔,人生最不能做的事便是后悔。
她欲要抱住她,她欲要推开她。最终她抱住了,她未能推开。
想要将手退出来,动作一下那人便是一阵轻颤。很痛吧,她也很痛。
谁知下一霎,却被人绝望抱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的力气,不由让她想要,深入到她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