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娼(5)
“只是,谁来放过我们呢?”听得长叹一声,一盏又续。
“我不能救她,亦无能自救。宵儿,这你再明白不过了。若命中至今不曾出现一个她,我可以甘心偷生。”
浮宵莫名笑了一声,而后自己亦不知为何给自己倒了杯酒。
杯中倒映自己容颜,教人想起那夜的灯火,眼中流光。
笑意盈盈的样子就在自己眼前浮现。
捏紧了酒杯,蹙眉一饮见底,这样就看不到了。
不要想了,不该想的。
“她只想要你。不得圆满,一生嗟叹,就算只能盼来生,她也只想要你。哪个女子何尝不是这般想过呢,我想她自然也极愿,可是在她眼中,于她而言,遗憾不是没有,比起你,也甘心遗憾了。”浮宵低头道,似是微醺。
话音有些含糊不清,浑糊的可爱。
梧湘沉默片刻,而后大笑一阵,道:“你是把舌头咬到了怎么着?”
“无赖!母大虫!每次都欺负我。”浮宵愤愤,声音软软。
梧湘捏住浮宵的脸。左一扯,右一揪,好好的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此刻看来滑稽好笑非常。
这就是浮宵不喝酒的原因了。其实意识清醒,只是心里的话就藏不住了。
瑶瑟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情形。
第17章 临花
不忍看浮宵再被欺负下去,毕竟泪已盈于眶,轻唤:“湘姐姐……”
那人蓦然抬首。
手中却依然没有放开,不知是忘了,还是看的太认真已至于出神。瑶瑟轻咳一声道:“先放开宵姐姐可好?”
这才怔怔松开,浮宵含泪欲诉又无处可诉,愤恨望住二人,狠声道:“你们自己回去谈,可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我要睡了,快走。”
二人闻声俱是一震,而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梧湘起身,又俯身往浮宵脸上一掐,轻拍笑道:“这便走了。”
“你又作甚!”浮宵捂脸,叫道。
梧湘拿起酒瓶,在手中晃了晃,道:“不是你让我带走的吗?”
而后向瑶瑟走去,轻递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放轻脚步同走了出去,留身后那人委屈幽怨,再轻关上门,相对便只余二人。
沉默片刻,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回房罢。”
“好。”
一阵走动,也不知是谁随着谁,也都不约而同选至梧湘屋前。梧湘不言,沉默开了门,这一路她都是沉默的。
瑶瑟又何尝不是?
先让瑶瑟进了门,梧湘转身关门,这是她最后沉默的时间了,她不知道瑶瑟听到了多少,又或是全然听见,她也并非想要逃避,只是不知该怎么问怎么说,怎样开口。
阖眸无声叹了口气,刚要回身,却被一人自背后抱住。
临花照水的娇弱可人,此时揽住自己腰间的手却像最坚固的锁链般无法挣脱,像是将所有托付的重量。
究底还是力小,勒得不算太疼,却实实在在能让人感受到这样心情的分量。
沉默由瑶瑟抱了半晌,见瑶瑟还没有放手的意头,试着唤道:“瑶儿?”
“嗯?……”瑶瑟闷闷应了一声。
“怎么了?”问着,手覆上了腰间紧揽住自己的手,不料瑶瑟以为她要挣开,反倒抱得愈发紧。
不觉轻呼一声,不经意嗔怪道:“瑶儿。”话中没有责怪意味,多为无奈。
瑶瑟这才微松开些。
背身看不见瑶瑟表情,但梧湘也知她此时定是不安的。其实更不安的是梧湘,然而她不会将自己的忧虑告诉瑶瑟,无论何时。
轻柔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要担心,我也不会再逃避了。”
“真的?”瑶瑟问道,心中不安稍减。
“我何曾骗过你?”梧湘轻笑道。
梧湘确实不曾骗过她。这样一想,瑶瑟松手,待梧湘转回身,又抱了过去。
其实也只是换了个姿势拥抱,同样方便梧湘回拥的姿势。
“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再需要我。”梧湘道。
“不会有那一天。”瑶瑟摇头,而后又道:“所以你不要离开我。”
瑶瑟将梧湘脖子勾住,附而轻轻一吻。
余韵足够回味很久,不知名的香味扩散唇间。柔暖的香气,似酒一般浓烈。
瑶瑟自是有些羞涩,但在看见那人比自己还纯情的样子时,羞涩便化作心间一抹如云柔。它在那里,但又不忍心,也无法准确抓住描述。
“瑶儿……”梧湘意乱情迷,已不知该做什么的好,手足无措是也。
瑶瑟的手已不觉抚上那纤薄温暖的身体。
也不为了什么,好像只为,汲取一点温暖。
心疼温柔轻抚,腰侧腹间心口,再至喉咽,自下往上,寸寸游走。指尖掌心,皆是无法言说的温腻。
瑶瑟觉得心头发烫,身体无处不发热,口干舌燥,还有一种难抑难耐的抓心挠肝,但又不知如何去做的冲动,似是无比渴求着什么,从身到心。
梧湘见此,如何会不明白?但是一遇上这人,她偏生就似未经人事初长成的青涩稚女,什么也不会做了。被瑶瑟抚过的地方还在发烫,身体的反应昭然若揭,梧湘轻颤,喉头微动,转头不敢看瑶瑟,而后艰涩道:“瑶儿,停下……”
瑶瑟闻言停手。
迷蒙望住梧湘,眼中一片秋水莹亮。
她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不知再进一步要如何。但这也足以叫她明白,她对梧湘的心思已然到了哪一步。
“姐姐想让我继续么?”瑶瑟问道,手还停留在温热肌肤。
门已锁上,过去二人相处时便总是如此,往日也仅限牵手拥抱,亲吻都少有。
梧湘不敢回首,颤声道:“不,不想。”说完简直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关键时候链子掉得好啊,一听就没什么说服力的语气和话语。
瑶瑟轻笑,道:“可是我想。”眼含情,眉藏春,娇声再问道:“姐姐,愿否?”指尖不住在先前停留滚烫的肌肤打转。
暗想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勾人磨人,被她碰过的地方酥麻烫痒,心中也是这般反应。良久才无奈软声喃道:“愿……”
于是再回神时,烛火已熄,榻上沉沉。
第18章 骗子
瑶瑟压在梧湘身上,半数重量都交给了身下的人,衣衫也褪了一半。已是初秋,难免教人激灵一颤。
但这又能打断什么呢?
热情依然不曾消减,心动亦无法抑止。黑暗中看不清容颜,却知是爱人的脸。瑶瑟凭着感觉附到那人耳边,故意呼出热气道:“姐姐,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要睡我还要问我怎么睡?梧湘心情颇有些复杂。
但她从来无法拒绝她。引着那人的手一路向下,膻中至曲骨而后再……向下。
许多事不必明说,天纲伦常,饮食男女大欲存焉,故此哪会真正不懂?一点即透。
瑶瑟轻巧将手滑进幽草涧,试探般轻碰了碰,同样的温热柔软,甚至更炙热,更嫩软,更堪让人知晓怜惜。只若即若离的轻触,梧湘已不能自控泄了声轻吟,咬唇羞恼。
瑶瑟听到这声音,脸也微红,不知是勾动了身心哪一块,难耐感觉愈发强烈,便只好先封住了那人的嘴。画眉黄鹂,为何都没有叫得这般悦耳悦心?
双管齐下,手上也不曾停下,轻描轻拨,一触一抹,双指交替游走,你来我往,戏珠游泉。
梧湘已不知身在何方。并非青稚的身子,感觉却被挑逗至极,仅仅这般触碰,她已无法自抑。
低吟低泣,慌乱了身上人的心。
“姐姐?”声音中是不知所措的怜惜,另只手也在黑暗中摸索着抚上了梧湘的脸。梧湘不言,含羞娇怨,侧头轻咬,只用唇瓣含住那人的手,轻嗜流连,直至指尖。
最后含包住一整根小指,指身全然触着柔软内壁,以及不时搅过的柔滑物体。
瑶瑟如遭雷击,回神的却也极快,抽手划下,半搭的衣衫垮了个干净,轻覆上雪间桃粉,柔揉轻捏。梧湘自又是粗喘低吟,千回婉转,哀求切切,句已不能成句,溃散慵靡。
瑶瑟红脸,轻轻探进。梧湘长吸了一口气,好似将要窒息。见瑶瑟迟迟不动,带着难耐轻声哭腔求了声。
瑶瑟直探入底,疼得梧湘一抽,却又对这人说不出什么重话,只道:“笨蛋,慢些。”瑶瑟也察觉到梧湘的不对劲,歉疚之下,轻缓动起来。
几番欲死至巫山后,瑶瑟拥住倦乏却媚意尽现的人,咬耳道:“姐姐,我呢?”说完当真含住梧湘耳垂片刻。
黑暗中看不清她羞红了的脸,同样看不见梧湘复杂的神色。
梧湘翻身按住那人,同样半数重量压在瑶瑟身上,却是因为无力。黑暗中只听到她的轻笑:“那这便让瑶儿见识一下。”
自唇到颈,自颈至腹,梧湘一路吻下。
最后吻住那处,已是一片淋漓。
梧湘轻舐含咬。
但亦仅限于此。
对付一个笨蛋,却是够了。
—————————————————————
今年的花选没有办在任何一家院馆,而是办在了洛水边。
十丈红台,几家河上社,成百佳人。
还有流水长亭。
浮宵便坐在长亭中,听风望景不看人。那两人不知腻歪到哪里去了,坐在自己身旁的便只有一个兰修。
人不同名,是个脾气暴的,又艳又烈,带刺美人。素日却也不算多话,不惹到她,还算好说,只是被刺几句却是难免,今日不知何故坐在浮宵身边,但浮宵不甚在意。
“今年真是没几个能看的。”兰修冷笑,一直注视着高台那边,忍不住讽那群莺莺燕燕一句。
“是啊,只有兰妹妹能看。”一人叹道,浮宵回眼一看。是明纱,楼中敢与兰修直对的,怕也只有她了。
“不如姐姐。”兰修笑的愈发冷,一双丹凤狭长眸,直瞪明纱,本就不怒自威,如此更吓唬到人。
明纱也笑,温良无辜,只是眼中明晃晃的挑衅之意就不是那样了。
唇枪舌剑,含沙射影,精彩连连,他人入神。
浮宵这下倒是明白兰修为何会坐在自己身旁了,这里离明纱最远。其实这里离所有人都是远的。
亭中氛围热闹,甚至是吵。浮宵仍是没有多在意,角落中只有自己知晓的放空走神,也难为她这般吵闹还能出神。其他人都关注着兰修明纱,只嫌事不够大,浮宵却觉有些无趣,只得放空,只盼时间快些过去。
吵闹之中,突然插进一道婉柔声音:“妹妹迟了。”
浮宵骤然回首。
又见那人轻轻对众人行了个礼,笑道:“这便给各位姐姐赔礼了。”
浮宵转回,不再分给那人一点目光,努力忽略掉众人调笑声。此时多希望自己不在这里。
那夜收到罗裙后,凭着微醺的酒意,可以教自己问自己心意的时刻,她想了一夜。得出的结果便是,第二日让晓枝回了一只蓝田芙蓉玉手镯,只说谢还。
成色极好,她也不曾戴过几回。
再然后,她就没怎么出过门,听见流宛声音都是绕道走的,所以便没遇见。今日看来,却是避不过了。
然而许久,只闻耳边调笑声,那人轻应声,应好坐在别人身旁声。
像是根本没看见她。
像是那些说过的话,浮宵将信将疑的话,曾经握住的温度,都是不存在的。
都是假的。
没人跟浮宵保证真假,她还差些傻傻当了真。既然什么都是假的,为什么此刻失落的心不能是假的?
骗子。
第19章 不假
最后还是鼓声打断了喧嚣,更带来势如潮水般的吵闹。
各自结伴起身,向高台那边走去。当然也有独行侠,比如她身边的这位,风风火火的就直出去了。亦微笑婉拒邀她的人,由晓枝扶着,落在人群后。
就算刻意避开,为什么还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个?
这显眼感觉只于浮宵。
但她自己并不知晓,只能恨那人狐媚。不是啖肉食血的厌恨,而是不知心恨谁的恨。
路已尽,仍未得她一个回眸。浮宵随意寻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她半点都不在意这件事,忽略掉依然涌上的失落的话。暗笑自己,就此陌路,不是最好?
不及想更多,台上秀才已拽了篇酸溜溜的赞文。
花榜谁评?
左右都是前些年的熟面孔,出了名的不羁才子,多数风流,多少倌儿但求一词。时下也兴惜花赏花,并非草本,惜的是如花美人。所以倒也有官家护持,各处心照不宣,只要不摆在上头明议的秘密。礼尚往来,赠花交情。每年谁能摘到魁花,尚能以此自倨,邀人共赏,只分三分艳色,其余自占,或是大方转赠,也作美谈。
却不料今年,竟是知府亲临。
依然是斯文模样,青衫一袖也是几分玉树风流。倒与初见的印象大为不同,本以为只是世家文雅公子,原来胆子却也不小,性子也绝非板正迂腐了。
这位太老爷在一旁社中楼上,沉静望着这边。片刻后,望住了浮宵。
一笑,眉眼含笑,恍如绿林初盛。
浮宵一怔,但也报以一笑。看来那夜酒醉没有让他忘记浮宵,甚至是更深刻的记住。
台上花展,却已开始了。
浮宵看回台上。
先上来的,是位紫衣女子,容颜映丽,但这里的女子没有一个不美丽。福身道:“奴金莲院裳华,今有幸录花,蒙诸位青眼,奴先谢过,望诸位不嫌便好。这便献丑了。”
言毕袖展,幕后乐声即起,翩然作舞。
裳华者也,当真盛花,飞送横波,舞袖旋身。
已有女子暗自咬牙。
接下来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你跳舞我弹琴,你作诗我作画,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那花名册第一页挤,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浮宵看得想睡觉,她昨夜没睡好。
直到台上又一女子的出现,她才猝然睁大了眼睛。
是流宛。
套词说过,有人摆上笔墨纸砚。流宛扫视台下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停留片刻,暗自一笑,期待作完后那人的表情。
轻描勾画,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临摹,不过一嗔。
半晌,搁笔,微笑道:“好了。”
将手中纸张边缘以镇纸一抚,墨迹还未干,新鲜时间,走至台边,向众人一展,数百同览。
那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女子,画的是女子嗔怒神情,似笑非笑,似怨非怒。
“奴不敢称献丑,因为奴画的人实在不能这样说,要说也是奴的不是,画的不好,不能得两分□□,名花枉嗟叹,是奴不得传,奴的情却是真的。”流宛说着,飞了个媚眼,情意切切,又道:“因此便请姐姐不要厌了奴。”
相识的人一眼便认出,不相识的也随流宛目光一眼盯住了浮宵。
何止两分□□,何言不得传神,简直是把人照搬了上去,尤其那一嗔神情,只教人觉下一刻该哄着她,免她嗔羞离了去。
再看那纸上,画旁,还题了一首延年歌。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
花展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各花争艳,你死我活,何曾有过这样‘姐妹情深’?
浮宵的脸已经红到了极限,就连手上颜色都变作了淡粉,蔓延全身。若不是脸无法再红下去,只怕整个人都要化成最浓的胭脂。
流宛前言不假。
“妹妹说笑。”浮宵轻若蚊吟道,也无法顾流宛究竟听不听得见。
不看流宛反应,低头袖遮,不知多久才压下。等到觉得身上没那么烫的时候,才撤了袖,微抬首,看向台上。
第20章 红绡
台上的人早已不见了。
浮宵又垂下眸,说不清失落与否,或是惊喜欢欣。
“春满楼红绡。”紧接着台上传来了一道声音,吴侬细语,娇软萦萦,不经意便是柔娆满心。
浮宵对此没有半分触动,音调陌生,但这声音莫名的熟悉。
是谁呢?
红纱轻衣,妆容冶艳,非浓却艳抹。只是陌生厚重的妆描下,是曾经熟悉的面孔。同那声音一样,熟悉又陌生。
“绿罗!!”有人嘶声道。
声音在嘈杂之中传了很远,最终散在洛水风中。
自己扎得耳朵疼,自己扎得心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台上人刺目又疏生冰冷的笑,眼睁睁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越来越远。实际意义上的,越来越远。
不知是哪家茶壶,还是皂吏衙役,他被人架着,泪眼中无法看清那人身形,直至再看不到。
早已不是熟悉样子,早已不是月下盟誓的恋人。
从此萧郎是路人。
隔那么远,隔着人群所有,红绡感觉到了那眼泪落在自己心上的温度。
像是冰川化成的水,落在结了冰的心上,那当真是,凉透了。一滴水滴在空辽的冰原,能够改变些什么?还是又添一滴冰霜,封冻更冷?
究底于此,仅此。
红衣飘舞,烧得正烈的火,灼的人眼睛生疼。太过热烈以至湮灭,似是消逝燃烧自己生命作这一舞,艳糜到了骨子里,像是殆尽春天的大火,热烈过后,总归虚无,来年春不发的虚无。
舞是火热,心却如何都冰凉。
但这舞实在是美极了,说是艳压群芳,艳绝一时,也绝不为过。
浮宵怔怔空茫,望着台上。
那人已含笑一礼,下了去。而后上来什么人,何等美人,何等品艺,画面匆匆闪过,好似大梦初觉,浮宵却连困也困不起来,她也不算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怔神。
底下人大多也都心不在焉,后面的不是不好,而是珠玉在前,货比货得扔,一较就显得有些难以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