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上)(137)
小花立即驾车往北道狂奔,暗卫跟随在后。仲计撑着精神告诉小花如何行走,绕开大路一路奔驰,果然没遇到谢扶宸的人。
在昏迷之前仲计很好奇,问卫庭煦:“你说的……两种毒,是哪两种?”
“没有。”卫庭煦随意道,“我随便说说,诓你们而已。”
仲计:“……”
谢扶宸看见阿熏和甄文君正在打斗,且阿熏的同伴围了上去,甄文君以寡敌众渐渐吃力,他便将自己的亲兵派去暗中保护甄文君。
阿来没死,他心情非常复杂。不过无论开心还是纠结都没有更多时间让他继续琢磨体会,他知道李延意若不在太极殿的话必定在怀琛府。
他迅速将暗杀高手杭烈从混战中撤了出来,和杭烈一起领着五百多士兵退出了太极殿的乱战,与城中的黄土义士主力汇合,杀向怀琛府。
无论其他的战局最后会引向何处,谢扶宸最终的目的只是杀死李延意。
李延意一死,万事迎刃而解。
“谢公,你还坚持得住吗?”杭烈见谢扶宸胸口受了重伤,血已经将前胸染红,脸色比平日里更白上两色,且咳嗽不断眼皮一直在往下沉,完全是凭借意识在强撑着。
“我没事……铲除李延意要紧。”谢扶宸咬牙跨上马,将兵刃握在手里,一路斩杀过去。
惨叫声和骏马奔腾的快意让他回忆起了十多年前他还是校尉时的感觉,横刀立马所向披靡,将所有妖孽斩杀于马蹄之下。
今日亦会如此!
李延意带着阿歆回到怀琛府没多久就收到了战报,谢扶宸大军杀到了禁苑之中。再过半个时辰另一封战报再至,说战局发生了惊天逆转,谢扶宸大军中出现了叛军,双方正在厮杀。
李延意笑道:“子卓早就告知我文君妹妹诈死以埋伏突袭,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我,连身边的亲信都没告知。骗过自己人才能骗过敌人,子卓和文君做到了!”
随她一块儿回来的阿歆没有说话,双腕上的麻绳还未解开,浑身湿漉漉的低着头不言语,看上去有点儿可怜。
李延意拿来厚实的绒布帮她擦干净身上的雨水,要解开麻绳之时问她:
“我若解开,卿卿可还要再打我?”
阿歆垂着眉眼,并没有对她的调笑给予什么有趣的回应,李延意看着她这副模样倒是有滋有味地品味着,亲自为她解开了麻绳。
怀琛府厅内的护卫全都紧盯着,手在刀柄上,只要谢氏阿歆敢有任何举动,一定在第一时间杀上前去将她制服。
有些出乎意料,阿歆并没动弹。
婢女送来了碗驱寒的姜汤,李延意接过来时对所有人道:“都下去吧。”
护卫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敢动。
“寡人的话不说第二遍。”
护卫们这才退下去了,前厅里只剩她们二人。
“来,喝点儿暖暖身子。”李延意要亲自喂阿歆,“之前芙蓉散的瘾似乎退了不少,是你师父给你开的方子吧。其实你师父对你挺好,是我小肚鸡肠老嫉妒他,是我不对。改日咱们俩应当一块儿去找他老人家,好好感谢一番才是。不过你要先养好身子。腰部的伤可疼得厉害?若是再感染风寒可真是要急死人了。快快将汤喝了吧,别再让我担心了。”
阿歆没看她,却乖乖地张开嘴。
李延意将琥珀色的汤送入她的口中,见她咽了下去,心里又暖又痒。
“能在看到你这么听话,就算现在死在你手中我亦无憾了。”李延意看似心满意足地感叹,此话一出阿歆的睫毛忽然一闪动。
“你改变了主意随我回来,是想要杀了我这祸国妖孽,对吗?”一边说着拆穿的话,一边继续给阿歆喂汤药。
“陛下!”屋外传来一声大喊,谢扶宸率兵杀了进来。
李延意立即放下汤碗走到了门口,被浑身是血的侍卫挡了回去:“陛下危险!”
那杭烈一剑刺向李延意的面庞,李延意侧身闪过,侍卫们见李延意有危险,立即扑上来将杭烈逼退。
谢扶宸挥兵大举杀进怀琛府,一时间怀琛府的院落中被挤得满满当当。
怀琛府有重兵把守,可谢扶宸带来的人更多。卫家和长孙家的私兵都驻守于此,就是为了保卫李延意的安危。他们在院中大肆厮杀,而谢扶宸和杭烈则带人要杀进李延意所在的前厅中。
几名精兵刚刚撞门而入就被打了出来,又是一拨人要杀进去,又被击退。
谢扶宸纳闷,前厅里还有什么高手居然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在他疑惑之时,他的女儿阿歆出现在门口。
阿歆脸色惨白,腰伤已经让她摇摇欲坠,却以长剑支撑起身子,矗立在通向李延意生死之路上,一步不退,就像曾经无数次守卫大聿门户一般,巍然不动。
“我是想杀了你,可是……”阿歆面向着危险背对着李延意,李延意看不见她的脸,
“我能抵挡千军万马,却抵挡不了你。”
第114章 神初十一年
阿歆站在怀琛府的前厅门口, 四面窗口由李延意的亲兵把守, 三面的窗口较高并不好突破,只有阿歆所在的正门是突破的最佳位置。
这儿便是进攻的重点。
如今包围怀琛府的人中有当初谢扶宸在北疆屯的兵也有谢府私兵, 更有一大群的黄土义士混杂在中间。除了谢家亲兵之外剩下的人并不认识阿歆, 更不知道这个守卫李延意的人竟是谢扶宸的亲生女儿。
杭烈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他不断地看向谢扶宸等待谢扶宸发出指令。可谢扶宸却一直没有说话, 甚至连胸口的伤都忘记了。
他的女儿就在那里, 不动如山, 动如雷震。
谁都不可能躲过她的长剑。
阿歆浑然忘记了身上的伤,她的双眸如鹰犀利如狼专注, 杀上来的每个人的动作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无论对手拿着刀枪剑戟斧钺勾叉, 三五成群或是单枪匹马,阿歆只一剑, 就是一剑便能将他们毙命。
这一剑看似轻巧, 旁观的猛汉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随意一挑剑锋就能要人性命, 送死的愚夫们是着了魔还是被吸了魂?
只会舞枪弄棒靠一身蛮力杀敌的莽汉自然看不懂阿歆的路数,在场千人之中真正能看清阿歆的厉害之处的只有杭烈。
拆个百来回招能赢的是强者,但这种强者在阿歆面前不值得一提。
谁都只看到阿歆仗着地形之势把守大门,让敌方不能一哄而上,最多只可有四五人同时进攻,便以为她是占了便宜。
地势并不是重点, 换成旁人也不见得能够以一人之力抵挡众人。最最能证明她实力超群之处, 便是阿歆双腿踏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作为沙场老将, 阿歆对战经验非常丰富, 特别是以寡迎众的经验比一般高手都要丰富得多。如何发现敌人的弱点,如何在对方出手之前一招毙命,没在生死瞬间挣扎过的人是不可能领悟的。
阿歆这样的绝对强者挡在此处,恐怕再多一千人都未必能够取李延意的性命。
“谢公。”杭烈唤了谢扶宸一句,是想要询问谢扶宸的意见。
杀,还是不杀。
对于杭烈而言恩义第一金钱第二,在这二者面前亲人亦可杀。可是谢扶宸和他不一样,阿歆是谢扶宸的嫡女,他必须征得谢公的同意才能动手。
杭烈有信心能够击杀阿歆,就算阿歆的剑法再精妙,再能够一剑夺命,此时的阿歆只剩下技巧而没有力量。只要能钳制住她的剑再强攻入门,必定能够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把李延意拎出来。
谢扶宸没有回应他。
流了太多血的谢扶宸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除了阿歆之外的任何人。
谢扶宸不开口杭烈也不好下手,只能继续看着阿歆将人一一挑杀。
阿歆手腕一转,剑从对方的下巴之下轻轻一点,就像是为一副画加上最后一笔般洒脱优美。被剑锋点中的人喉咙立刻多了个血窟窿,鲜血狂喷,摔倒在地。
阿歆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座尸山,谁都觉得她会在下一刻晕倒,想抢邀战功才争先恐后要将她拿下。没想到这个女人眼看着都要站不稳了,居然愈战愈勇。
“下一个。”阿歆的腰间已经没有了知觉,只能依靠在门边,脸色白得吓人,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可她眼神中的锋利没有任何改变。
没人再敢上前。
“你。”阿歆忽然指向离她最近的黄土义士,“你来。”
那黄土义士本就心惊胆战,被她这么一指吓了一大跳,差点在原地摔倒。
阿歆见他那副窝囊样冷笑道:“就凭你们这样的乌合之众,连我守护之门都过不去,还想要篡夺大聿江山?痴心妄想。”
谢扶宸从众人中走了出来,和阿歆面对面站着。
阿歆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却没想好究竟要如何面对他。
阿父自小就对她很好,她不愿意学女红也不喜欢琴棋书画,只对刀枪棍棒和兵法要义有兴趣。谢扶宸没有反对,相反非常鼓励阿歆在感兴趣的事情下苦功夫,还找来老师教导她。年少时她和谢扶宸关系很好,对她而言父爱如山,谢扶宸就是谢家的山。
直到她知道了谢扶宸对年幼的卫庭煦做过些什么。
阿歆一直都很好奇卫庭煦的手腕上那些可怕的伤痕是怎么弄的,李延意似乎知道,少女心性的她便不断追问,可是李延意绝口不提,就是不说。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十七岁的阿歆和李延意躺在海棠花林中,身边尽是花瓣。这儿没其他人,只有她们两人面对面,一聊就是一整天。
“哦?我的小聪明又知道什么了?”李延意将飘落在阿歆眼角的花瓣捏起来,不想让任何事物挡住阿歆漂亮的眼睛。
“这件事和我有关。”阿歆道。
“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不是,为何不能告诉我?”
李延意笑而不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歆还要追问,李延意直接将她搂进了怀里,像顺一只闹脾气的猫一般安抚她。
“不可以对我以外任何人感兴趣哦。”李延意亲吻她的额头,“不然我要吃醋了。”
阿歆依偎在李延意的怀中,虽然留恋这份安逸美好,心里却在不住地打鼓。
有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在心里滋生,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李延意无论如何不告诉她,她便自己去查。
那时的阿歆已经掌握诸多探听情报的技巧,可以在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布下眼线,探查真相。
她甚至大胆地将探子埋到了卫府之中,将卫府不同的人口中得到的碎片信息拼贴在一块儿,得出的结论让她汗毛倒竖。
卫庭煦的伤全是自己阿父的杰作……他竟能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她向李延意求证,李延意还是一如既往什么也不愿多说,说她还是个孩子,不需要知道太多。李延意想要抱住她的时候,阿歆第一次将她推开。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卫庭煦的伤全都是我阿父所为,对吗?”阿歆想要答案。虽然真相她未必能够接受,可她必须知道。
“阿歆。”李延意那天对她说的话,阿歆一直没能忘记,“你要明白,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想为谁隐瞒什么。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阿歆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她在用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体会李延意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此话并不晦涩,很多人都知道世界的复杂,却不一定有多少人如同阿歆一般,被这句话烫下了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