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上)(28)
好不容易才将脸上的肌肉撑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甄文君感叹一声:“姐姐每日都在暗险滩之中危机重重,不知如何我才能为你分担。”
卫庭煦双手撑在四轮车的轮辐之上,往前推移,自行推动车靠近甄文君。在毛皮围领之下被江道常双刀割出的伤痕依旧是一条红肿醒目的血口子,与卫庭煦苍白绝美的脸构出一副精致夺目的画面。
无论多平庸之地,只要有这个女人在场,都像一副大师精心绘制的绝代丹青。
“只要妹妹照顾好自己,便是帮了我大忙。”卫庭煦抬手,小花将一个手掌大的精巧木盒放到她掌心,顺便瞪了甄文君一眼。
“我还要在此地待上一段时日,怕你在宅中待得烦闷,今日特意出门为你寻了个小玩意儿解闷。”
“这……是给我的?”
卫庭煦笑容温婉,一双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甄文君的脸庞,兴会淋漓地说:
“你打开看看。”
甄文君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启开,里面是一件通体光滑如白银,却比铜还坚硬的圆形物件。圆形之上有几道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缝隙,似乎是几片不同的部件环环相扣而成。圆球的中心有个红色的圈,她好奇地触碰红圈,圆球忽然膨胀变大,变成一颗跟人脑袋一样大的大球,先前的缝隙也变成纹路浮在球面。
“这是什么?”甄文君被吓了一跳,将它翻过来一看,圆球的下方多出个凹槽。
“它叫包罗万象。”卫庭煦说话的时候小花很有眼力地递上一盏油灯,卫庭煦将膨胀的圆球罩在油灯上,“需一盏油灯便可戏耍。”
圆球受热之后白银色的表面渐渐浮现出不同的颜色,配合深色的纹路变化万千的色彩渐渐显出晚霞之状,瞬息间斗转星移又变成夜空之貌。甄文君看得目瞪口呆,指尖按在闪烁的星星上,感叹道: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物!”
小花冷脸道:“女郎就是为了寻这玩意儿奔了二百里路,还遇了险。”
甄文君一怔,关切道:“姐姐可受了伤?”
卫庭煦摇摇头:“没人能够伤到我。它罩在油灯之上就能显出奇景,想要收合之时只要将它从油灯上取下冷却便可。”
甄文君对“包罗万象”爱不释手,卫庭煦让灵璧将它抱到甄文君的屋子里去。
甄文君走前将黄玉石交给卫庭煦:“时间匆忙,我也不知道阿燎喜欢什么,见它好看就挑了它。”
卫庭煦将其握在手中:“我随口一说没想到妹妹还真放在心上了。妹妹选得好,阿燎一定会喜欢。”
回屋之后甄文君看着这玩意儿一筹莫展,思索要如何联络谢家又要如何摆脱卫庭煦布下的这些眼线,碳火熄了手脚冰冷都浑然不知。夜色深沉,甄文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招儿,而且贸然行动打草惊了蛇反倒不妙。把灵璧先前送来的点心吃了个干净,打算去热泉沐浴之后暖烘烘地睡觉,明日再与那灵璧周旋。
拿了卫庭煦给她准备的新袄子踏着月色往后院的热泉眼去,将衣衫放到池边,浸入热泉的瞬间赶紧皮肉都化在里面,舒服得打了个哆嗦。
今夜的月亮特别明亮,甄文君游了两个来回心情还很愉悦。抬头看见月亮时想到了阿母,忽然这份开心便被笼罩上一层罪恶感。
甄文君就要洗完上岸时,忽然听见栅栏之外有脚步声。她惊诧地回头,热气弥漫中看见小花抱着卫庭煦走了进来。
“这……不知道姐姐要来洗,我这就走了。”甄文君捂着身前的小山丘,脚下蹬着想要游向岸边的衣衫。
小花将卫庭煦抱到池边坐下,把她披肩收起整齐地叠好,走了。
卫庭煦只着一件半透明的丝绸长裙,水汽很快沾上长裙,长裙贴在她玲珑玉体之上,勾勒出她身子的形状。
甄文君目不敢斜视,伸手要抓衣服,打算卷起就走。
衣服还没摸到,手背却触到了一抹温热。
卫庭煦握住了她的手。
这……
甄文君万万没想到卫庭煦会这么说:
“文君妹妹以前总是缠着我要与我一同沐浴,怎么才过几年就这般羞涩了呢?”
第30章 神初七年
甄文君背对着卫庭煦, 热气蒸在她脸上, 愈发桃红滚烫。
乔装他人最大的不便之处就是无论卫庭煦怎么说过往之事她都无从反驳,唯有用时过境迁来搪塞。
“可是现在咱们都长大了不是。”
卫庭煦的手顺着甄文君的手臂滑到她肩头, 并不在意她的话, 继续说道:
“我腿脚不便, 妹妹可否扶我一把?”
牢牢护住胸前的手颤了一颤, 这么正经的请求理由甄文君如何拒绝?
可是转念一想, 卫庭煦跟她亲近有何不好?多少人想要到她身边, 堵上性命都不可得,她岂能让这点点脸皮上的小事成为阻碍?
甄文君慢慢转过身, 坐在池边的卫庭煦如梦如幻, 看得不太真切。
卫庭煦双手搭在她肩头,有点儿艰难地慢慢往外挪动身子, 十分相信甄文君会接住她。在她身子就要下坠那一刻甄文君赶紧将一直护着羞耻的手张开, 双臂一捞捞住她的腰, 将她稳稳当当地抱入怀中。
两具柔软滚烫的身子仅隔着一件单衣相贴,胸峰相触,无意间实打实地上下一错。甄文君感觉她心尖被用力磨了一下,难受又酥麻。交错的软峰渐渐绽放出毫无防备的细嫩,这种感觉非常奇特,连带着身子也有意料之外的变化, 让她心里暗暗叫苦。
为了稳住平衡, 卫庭煦双手从扶改圈, 圈住甄文君的脖子, 慢慢滑进热泉内,稳稳地坐下。
“谢谢。”卫庭煦发梢浮在泉水之中,抬手去解衣衫的搭扣,甄文君镇定地将目光移开,慢慢游向别处。她打算游个来回就捞衣服走人,显得不太唐突或小家子气。
“妹妹力气倒是不小。”卫庭煦说话间将浸透的衣服放置到了岸边。
“以前和阿父在山上生活总是砍柴做饭,后来跟了养父也都是干些苦力活儿。其他没学到多少,力气总是有的。”甄文君发现自己已经能够信手拈来地撒谎。
身后也传来划水声,甄文君有点诧异地偏过头,“咦”了一声。
明白甄文君疑惑何事,卫庭煦修长的双臂向前推再悠然往两侧舒展,自如地在水里游动:“妹妹是在好奇我双腿已残如何能够游动。我无法行走,平日里活动依靠四轮车或者小花,只有在水中方可自己掌控方向。灵璧在池中撒入了些海盐,不仅能够增白润肤,更重要的是能加大浮力,让我游得更自如。只不过少了双腿终究是差了点劲儿,顶多只能游一程。腿刚坏的时候我不服输,偏想要凭借自己的力气游得更远些,最后呛了水差点儿淹死,幸好小花及时将我捞了上来。”
小花。
卫庭煦这么一说甄文君才想起来,小花退下去了,虽说有暗卫在暗中保护,可沐浴之时他们岂敢偷看?
所以说,现下在这静谧的热泉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一个想法瞬间在甄文君脑海中浮现。
卫庭煦游到了热泉的那头,双臂横着撑在池边,已经湿透的长发贴在她耸起的蝴蝶骨之上,纤弱的身躯毫无防备。
这是杀她的好时机。
杀机一起,甄文君顿时心跳加速。
沐浴之时卫庭煦少了防卫之人,而甄文君也没料到有此机可乘,金蝉刀片放在池边的腰带里,否则她大可悄声游过去一刀割开她的喉咙。不过,即便金蝉刀片不在手中她一样能徒手杀了卫庭煦。以卫庭煦之体弱,只要将她脑袋按入水中,甄文君有把握让她根本来不及呼救便溺毙于此。
小心翼翼地踏在池底,甄文君双眼眨也不眨地向卫庭煦而去。过去的一年中江道常教导的阴策暗术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如今的她可以装乖扮巧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危险的刺客。
就在她离卫庭煦只有三步之遥,她已抬起手臂伸向猎物后脖子的时候,猎物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忽然动了肩膀,惊得她停住了动作。
“你瞧见我脖子上这道伤了吗?”卫庭煦摸着脖子处那道被水汽蒸得鲜红的伤口,没有转身,“这些年想杀我者近千,没有一个人能成事,全都先我一步去见了阎王,你可知是为什么?”
甄文君喉咙发干,将手放了下去,后退一步,沙哑着嗓子回道:“因为姐姐厉害。”
卫庭煦笑了一笑,道:“可知我为何费尽心思培育这满院的反季树林?你只看见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可知道茂密之下能藏多少暗卫?无论我行走在外或是入室就寝,甚至沐浴之时他们都寸步不离,若是些歹人想要趁机害我性命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甄文君眼珠转动不听,浸在多热的泉水中都觉得通体生凉。
“对了,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包罗万象’吗?我有一挚友自小喜欢专研些暗器机巧,那‘包罗万象’便是她造的小玩意儿。她知道我有家业在陶君城,经常要来此处短住,曾来我这小院子里走过一遭,为了我的安全在院中设下许多机关陷阱,比如这热泉……”卫庭煦的手从脖子转移到池边别无二致的石头上,“这块石头看似平常,但只要我轻轻一按,除了我脚下这小小一块容身之地外,池底其余地方便会万箭齐发!”
甄文君心里一哆嗦,险些脚底打滑摔入池中。
卫庭煦回头,乌黑长发一缕缕散在妖冶的脸庞上,唇红齿白却像只恐怖的女鬼,嘴角一扯放轻了声音,像在呢喃,每个字都吹进甄文君的心底:
“想要算计我的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会被射成筛糠。”
热气在两人之间蒸腾不停,甄文君像一尊僵化的石头,半晌未动。
卫庭煦呵呵笑了起来,游过她的身边,头发从她的手臂搔过:“文君妹妹别担心,你是我的恩人,不是歹人。”
事到如今甄文君强自镇定地笑道:“姐姐多心了,见姐姐总是腰酸想要来给姐姐按摩一下。如此,我还是先回去了。”
顾不上对方会不会相信这种借口,甄文君游到岸边,撑起身子“哗啦”一声破水而出,拎起衣服迅速裹紧身体。
“姐姐先泡着,我在外面候着你。洗好了便告诉我,我再来……抱你出来。”
卫庭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了,你泡好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小花会回来。”
“那,我走了。姐姐早点歇息。”
“嗯。”
甄文君赤脚踏在温暖的青石上,快步往前走。衣衫不注地往下滴水,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和水痕。
出了热泉,寒冷的夜气灌进她的脑子里,将潮湿和恐惧感吹了个大半,这才停下脚步。
她动了动冰凉的脚趾,听着从耳边传来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她抬头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树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倒竖。
这是卫庭煦在疏漏之后的虚张声势吗?不,卫庭煦敢住在防卫如此松散的院落,不仅有小花和暗卫守卫,更有一院子的机巧相护,这的确说得通。方才她的字字句句分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靠近。
甄文君曾经跟随江道常学习暗杀的技巧,行走无声连最机警的飞禽都难发觉她的行踪。卫庭煦竟心细如发到这种程度。
回到房内将门合上,确定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后才敢稍稍放下心防,钻入床中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不停地颤抖,想要将所有紧张和恐惧都从身体中驱散。
阿母,怎么办,我可能斗不过这个人。我杀不了她,她比我厉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