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上)(27)
沿路还是没有碰到任何人,这处温暖的院子里没有部曲没有护院,甚至连个幕僚谋士都看不见,想必此处不可能是卫庭煦长期居所。如此普通的地方若是清流突然杀过来,暗卫再厉害小花再力拔山兮恐怕饿虎还怕群狼,难以招架吧。
究竟是怎样的自信清流无法找到自己的所在?
甄文君看见墙垣之外露着些灯笼的红光,明白这处院子从外看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户人家,没有任何特点让人记忆让人想要探究。
其实卫庭煦一直都在和清流玩心术,四两拨千斤地将清流的招数一一破解。卫家占据绝对的优势,若是真要动手定是造就摧枯拉朽之势,但到现在为止清流仍在苟延残喘。清流一党中,一定有让卫家颇为顾忌之事。
回到屋内,灵璧将床铺好燃起碳盆子就出去了。
甄文君躺倒在床上,一场对话下来出了好几身的冷汗,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所有的精力都被卫庭煦吸了个一干二净,到底算是活过了第一天。
她倒了杯凉茶灌进肚子里,将今夜从进入卫庭煦房内那刻起所有细节仔仔细细地梳理。卫庭煦这个人心防甚重,本来就难以轻易取信他人,偏偏还叫她发现了阿椒和江道常。饶是她今日站在卫庭煦的立场上也无法相信一个潜伏了刺客杀手的戏班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救命恩人。不断的试探一定是往后一段时间的重点。
明天卫庭煦会问什么?问了哪个问题又要如何回答?甄文君把能想到的所有问题都在脑海里演练一遍。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卫庭煦那把匕首还在她脑海中晃来晃去。
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惊恐去往门口和窗棂处确定半晌,总觉得卫庭煦会突然想到破绽,派暗卫过来砍她脑袋。
一直到天快亮了甄文君才稍微睡了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便醒来,倒也不怎么困。肌肉还有些酸痛,但身在虎穴不可掉以轻心,睡觉而已,恢复了精力便是不用太贪恋,死后自会长眠。
灵璧打了热水供她洗漱,帮甄文君盘完发后灵璧问道:
“小娘子,早膳可是要现在用?”
“有劳。”
卫庭煦昨夜是叫厨下备了温补的食材,今早的饭菜也都是养胃生津的百合粥和羊肉饼。吃饱喝足,灵璧将东西收下去后,问甄文君:
“小娘子可要出门逛逛?府中有马车可用,我家女郎今早出门前吩咐说她今日有事不能陪伴小娘子,小娘子若在府中无趣可去城里走走,也可到阿燎那儿玩耍。”
“姐姐出门了?”
陶君城在洞春与平苍的边界,是卫家与世交长孙家的地方,但清流一党的手脚一定会伸到这里。阿椒和江道常这一死,清流跟自己的联系也就断了,万一这帮人觉得她也死了,对阿母不利就糟了。她得出趟门,找寻一下谢家在此地的暗桩。
甄文君对灵璧道:“姐姐想的周到,自打来了陶君城我还没在城里逛过呢。”
见灵璧没有立即应答,眼神颇有些探究的意味,灿烂一笑道:“灵璧姐姐你也和我一块儿去啊。陶君城内我不太熟悉,灵璧姐姐能否帮我带路?”
灵璧自然应承。
灵璧整理马车时甄文君站在她身后,沉下脸,金蝉刀在指尖不住地转动着……
陶君城与往常一样热闹,仿佛没人注意到前两日风头正盛的燎原班突然消失。那美名远传的月娘香消玉殒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走了五条街都没听到任何人提及过。数十条人命仿佛海上泡沫,卫庭煦动动手指随意掀起个风浪便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煞。
甄文君对陶君城不熟自然是个谎言,自打她来这儿第一天起就满城转悠,城中大街小巷所有地界都留有她的脚印。
坐在马车里她一边跟灵璧说话一边暗暗往外瞧。她并不知道清流或是谢家会留有怎样的标识,她一要辨认二要试探三还需确定,灵璧跟在身边根本无从下手。
她必须甩开灵璧。
甄文君说口渴,灵璧下车帮她买水的功夫回头就不见人了。灵璧立即将水碗砸碎在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往街边酒肆中一望,酒肆之上有两名郎君正在吃酒,他们指了指东边的路,示意甄文君往那儿走了。
“跟我来。”灵璧脚步轻盈无声,如一只燕子在人群中滑过,分别在几个看似没有任何联系的路人耳边留下这三个字。路人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买的糕点、毛笔、蔬菜之后,转身分为几路跟在灵璧身后。
他们虽然脚步迅速却没碰到任何人,陶君城的集市繁茂人头攒动,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并没有太多精力在意别人。这些人口口相传越拉越多,从集市的四面八方涌向灵璧身后,如一张越来越庞大的天网向集市深处蔓延。
灵璧眼神一尖,在街对面的人群中发现了她亲自为甄文君盘高的发髻在晃动。将发髻盘高就是为了万一她逃走目标也更明显一些,且在发髻顶端插了根绿色宝石步摇。绿宝石平日里看上去并不醒目,一旦阳光照耀立马熠熠生辉。
灵璧看见了宝石之光,她提起一口气迅速靠近甄文君,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握匕首,对着她的头顶就要刺去。周围卫家暗卫在她出手的一瞬间看似不经意地围成一个圈,将灵璧和甄文君围在里面挡住他人视线。一旦甄文君毙命,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尸体裹进麻布袋里。三步之外的板车已经备好,麻布袋套好尸体立即丢上去,人墙马上散开,推板车的车夫便会像运送普通货物一样把她的尸体运走处理。这个人将会死得悄无声息。
灵璧在一手拍在甄文君肩头的时候,发现甄文君手里似乎拿着一样精巧之物,灵璧心中一动,迅速将举起的匕首插到自己的发髻中。
“灵璧姐姐。”甄文君回头,脸上满是笑容,将手中的玉石推到她眼前,“庭煦姐姐说要我帮她挑一件礼物送给阿燎娘子,你看它怎么样?”
灵璧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很快恢复常态,微笑道:“你怎么自己跑了,让我好找。我只是个下人不太懂礼物,小娘子自己决定就好。”
“我也是走到这才想起我曾经来过此处,记得这儿有个卖玉石的摊子便过来了。灵璧姐姐放心,我不会走丢的。”甄文君一脸纯真烂漫,灵璧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睛眨了眨,周围的暗卫马上退走了。
第29章 神初七年
甄文君在玉石摊上又挑选了一会儿, 问了老板许多玉石的材质、场地, 非常认真, 最后挑了一枚细腻油亮的黄白玉。
老板说这玉石名为“君子”, 送给年轻公子最为合适。甄文君很满意,问了价钱之后将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都掏出来, 还差二两。
“灵璧姐姐你能不能先借我,回头我一定还你。”甄文君将灵璧拉到一旁问道。
灵璧将她腰间锦囊解下全部放到她手里:
“别说二两,妹妹要多少只要我有, 我都给你。”
“不不不, 二两就好。”送上门的银子甄文君都没多要,数出二两银子就将锦囊还给了灵璧。灵璧握着锦囊目光一刻都没从甄文君脸庞上移开,见她交了银子之后仔仔细细地抚摸玉石, 确定完好无恙。
甄文君没对灵璧慌张地到处找她提出任何疑问,也不再对自己突然跑掉的行为有过多解释,仿佛一切都正常合理。
拿着买好的玉石回到马车, 灵璧问她是否还要再逛逛,她摇头:
“今天就逛到这儿吧,我银子也花完了, 天冷咱们回去好了。”
灵璧一切以她为主,让车夫驾车返程。
上马车之前甄文君暗暗往周围的茶楼酒肆扫了一眼, 见方才她们刚来的时候坐在楼上吃酒的人还在那儿,抓碗吃酒同时
用碗挡住向外探视的目光, 假装看了半条街, 其实真正关注点只在马车这儿。
果然如她所料, 卫庭煦能够肆无忌惮地出现在陶君城,甚至安心居住简陋的院落,卫家在陶君城布下的势力绝对不止她看见的那么简单。这楼这街这城这些布衣,看似寻常,实则已经构成了天罗地网。这回第一次出门灵璧肯定有防备,就像卫庭煦不限制任何一般给她充分的自由,在暗中窥探看她会做些什么。出门之后灵璧也没有紧跟,甚至让她寻到了独自离开的契机,这便又是一诈。
这么好的机会下如果她是细作肯定会给清流一党通风报信——灵璧是这样想的。
只要抓到她的把柄就地杀死——估计卫庭煦也是这样交待的。
我没那么傻。甄文君心里暗笑。
买玉石之时甄文君花光了所有的钱就是让灵璧知道她没有逃走的计划。逃走必定需要盘缠,她身无分文甚至不贪图灵璧送上门的银子,看似铁了心要在这儿常待。
甄文君捏着黄玉石,玉石渐渐在她的掌中生温:你们会试探我自然也会,这一局你们输了。
买了玉石回去,卫庭煦和小花都还没回来,甄文君便在院子里转悠,跟灵璧说这是什么草药都有哪些功效,摘了一些说给庭煦姐姐留着外敷:
“她脖子上那道伤口或许会留疤,姐姐冰肌玉骨可不能受这委屈。灵璧姐姐你拿去给她试试吧。”
灵璧问:“为何小娘子你不等她回来自己送去?”
甄文君抿嘴一笑,略带羞涩却透着十分的真诚:“我才与庭煦姐姐重逢,只是多少年过去,免不了有点儿生分。灵璧姐姐不是一直都跟在她身旁吗?如今来照顾我实在委屈了你。往后还是要回到她身边的,可别让她忘了你的好才是。”
“小娘子切勿这么说,灵璧伺候你怎会委屈呢?没想到小娘子这样体贴,灵璧实在感激。也难怪女郎这些年一直对小娘子念念不忘。小娘子莫要羞涩,女郎对你喜欢的紧呢。”灵璧将药收了,水汪汪的眼睛里装满感谢和欣慰,“这些草药我先收下了,多谢小娘子了。”
“灵璧姐姐不必客气。早上起得早了,这会儿有些困。”甄文君打了个呵欠道,“我再去睡一会儿。”
灵璧帮她把床铺好,走出房门的时候向郁郁葱葱的树冠上探了一探,树枝轻轻摇曳,就像是被风吹拂而动。她知道暗卫都在此,便安心离去做事。
路过走廊边取暖的火盆子时,想起被戏耍一事,药贴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毒。灵璧心中气闷,顺手将药贴丢进去烧了个精光。
这头灵璧心里堵,那头甄文君棋胜一招有点儿得意,加之卫庭煦也不在,心里放松不少,一倒头当真睡着了。一直睡到天黑才起,浑身舒坦。
灵璧说卫庭煦回来了,甄文君拿了给阿燎的礼物去主院找她。
灵璧敲门,卫庭煦人在屋里却迟迟没应声。甄文君竖着耳朵听,听里面有收起竹简的声音。待收拾的声响停了之后卫庭煦才说:
“进来。”
甄文君进门甜甜地叫了她一声姐姐,卫庭煦卸下一身厚重的皮草,铺了件披肩在身,倦容之下是强撑的笑意:
“文君妹妹今日待得可还好?”
皮草一掀,小花将其折叠的时候飘来一阵属于卫庭煦的木质香味以及如何都掩盖不了的血腥味。甄文君和她距离不远,必然会闻到这气味,也不掩饰,动作迟疑了片刻,没有马上上去与她亲热。
卫庭煦看出她的心思,将暖手铜炉抱在怀里:“今日出门遇见了几个歹人,料理他们时沾了点血气,妹妹别介意。”
“我自然不会介意……又是姐姐所说的谢家派来的人吗?”
卫庭煦点点头:“应该是。谢家余党还在陶君城内,似乎在找谁。被小花发现之后就地剪除了。如今城内再无谢家耳目,今后出行也能顺心些。”
已无谢家耳目?清流的人怎能如此无用,说死就死光了?甄文君恨得咬牙切齿,消息传不出去谢家以为她也死了,对她阿母不利的话岂不是天大的冤枉?她现在可是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卫子卓”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