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上)(86)
“哀家看你们没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一桩小事,你们就吵嚷个不停。皇儿,你这般沉不住气,哀家怎敢真的将江山托付给你?你们一个个的背地里没少说哀家擅权专政,可你们不要忘了,当年是先帝托付哀家看顾天子,如今先帝走了还不到十年,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逼我们孤儿寡母上路吗?”
李举心中怒气翻涌,却不敢真的去违逆太后的话。太后虽然不是他生母,但却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又深受先帝爱重,若非如此也不会临终前将大聿的江山托付到她的手里。李举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向太后认错:“母后教训的是,是儿子不争气。”
太后一出来,没人敢动李延意,倒是站在一旁的谢扶宸发话了:
“太后、长公主殿下,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公主跑上朝堂议政的,而且公主虽生于皇家,可殿下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出嫁从夫,殿下此后便只能是殿下未来夫家中人。论理实属不该,如论情,莫非殿下还要为这卖国贼求情不成?”
“谢中丞。”李延意昂着下巴,用眼角看谢扶宸,“纠察百官举劾按章乃是谢中丞的职责,对大聿律法应该不陌生,谢中丞可否回答刚才本宫问的问题,三公九卿一众重臣的疑罪该由谁来审查?莫非也只凭谢中丞一句话就能断案?”
谢扶宸本不想理会她,可按照礼制长公主发话他不可不回,只好道:“不敢。”
“谢中丞还有不敢之事?”想到他居然投毒,害死林权害死她诸多谋士,李延意就恨得咬牙切齿。如今他居然还想将魔抓伸向卫纶,想把卖国之罪反扣回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举见谢扶宸不便和李延意正面交锋,他作为天子自然有这个权利,开口道:“皇姐,此处是太极殿,是商议国家要事之地,你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出现在此不合适,先下去吧。”
这是李举迫不得已的容忍。前有庚太后在此为李延意撑腰,后有大殿之外听命于李延意的虎贲士兵,甚至手持兵刃好不吓人。虎贲军本就是宫内禁军,即便是手持武器进入太极殿都是被许可的。一旦正面冲突兵戎相见,他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先前谢扶宸派人暗杀了李延意那群谋士对她已是重创,而此刻要拿卫纶无异于是在烧得极其旺盛的碳火上再浇上一瓢油。若是真惹得李延意狗急跳墙,以他对李延意的了解她当真强行逼宫。李举担心所属自己的那点儿兵力还不等冲过来护驾自己就被她当场杀了。看她咄咄逼人竟闯入早朝的架势不是不可能,李举心中大为顾虑,说话也不敢说得太绝对。
“究竟是妇人的颜面重要还是大聿社稷重要?若是满朝文武能够商议出有效举措,又为何会有沿路尸骨?敢问陛下,我是你的皇姐,我一天没有出嫁一天都是李家的人,更是天子的臣子,陛下你说,是也不是?”
李举看一眼谢扶宸,见谢扶宸微微地摇头,不知道是让他否认还是让他别吭声。可是这事儿如何否认?李举还没来得及吭声,庚太后替他回答了:“我儿说的没错,我儿只要一日没有出嫁就是皇室的人,我儿贵为长公主,难道连劝诫天子的一席话都说不得吗?你们这些大臣,连年的天灾战祸你们说不出个解决的办法,指责起我的怀琛来道理倒是一箩筐。不说前朝,就拿本朝来说,听政议事的太后哀家也是头一遭。这是先帝下的旨意,你们的意思是先帝也做错了?”
堂下又是一片“不敢”之声,李延意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嘲讽,继续振振有词道:
“既然是臣子便有职责为国尽力!不能让忠臣蒙冤!”她环视周围的大臣们道,“你们都不敢回答本宫最简单的问题,那么就由本宫来告诉你们。按照大聿律法,四品以上高官的所有案件必须由廷尉署审理,让犯人签字画押是为结案!关训!”
依旧站在一旁默不吭声却依旧难逃一问的关训上前一步。这感觉实在奇妙,李延意站在太极殿正中喊话的口吻完全是将自个儿当天子在差大臣办事了,关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李延意自然明白他的处境,也没想要他回答:“卫司徒一案本宫会一直盯着。若是有人再想要徇私枉法栽赃陷害,本宫定不轻饶。”
“你……”李举“蹭”的站了起来指着这僭越无礼的长公主正要开口,李延意猛地一个回视几乎将他提起的心给钉了回去。站在殿外的虎贲士兵手按在了刀柄上,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举。
李举的余光中谢扶宸再次摇头,他汗水沿着鬓角往下滑落,微微颤抖的手指慢慢转移向关训:“你,定要好好审查卫司徒一案。万不可徇私枉法陷害忠良,也绝不能手软放过奸臣!”
“是。”关训终于有了合理的开口的理由。
李延意忍着胸肺瘙痒,忍着极其想要咳嗽的欲望,看着卫纶被押了下去。
从一开始卫纶就一句话都没说,他知道谢扶宸早就构陷好了一切,即便他再反驳也都是徒劳。洪瑷死了,死无对证,他这回入诏狱是入定了。
被带走之时李延意望着他的双眸里全是隐忍的泪水,她在用眼神告诉他,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来!
而卫纶却是淡淡一笑,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卫纶被带走了,李延意看着他的背影竟还算平静。昨日和庚拜聊过之后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谢扶宸反咬的这一口极狠。她今日冒险闯入太极殿并不是为了救卫纶,而是为了保下长孙曜等一干能臣。
她身边已经没人了,若是长孙曜也死了,她该和谁谋划?谁又能帮她救出卫纶和左旭?
迈出太极殿,被前呼后拥着保护离开的李延意今天赢了,谢扶宸的确是想要将长孙曜一众卫氏党羽全部铲除。没想到李延意竟能直闯朝堂,看来她是为达目的而不惜自己的名声了,也不在乎后世风评了。
谢扶宸望着李延意的背影,嘴角露出匪夷所思的笑意。
保卫纶吧,用尽全力保他,且看其他事物如何从你身边被夺走。
卫纶被诬陷入狱,李延意一整夜没睡,她已经连续三日没有睡意了。天际将晓时甄文君急切的拍门声让她心慌。甄文君来报,说左旭已经认罪,廷尉署以大不敬之罪将他斩首,头颅正悬挂在汝宁城门口示众,以儆效尤。
谢扶宸自北边回来之后杀伐决断,心中似乎藏着一只蛰伏已久的猛虎,想要以如电之势将敌方铲除殆尽。
早有不祥预感的李延意赶到城门向着她老师的头颅深深鞠躬之后,拿了一瓶酒洒在地上:“老师,本宫敬你这最后一杯,送你上路。”
……
“子卓回信了吗?”
大雨之夜,李延意将门窗都打开,望着屋瓦之上成线的雨水,腰侧的伤口还在痛。早就该好的伤口为何一直不好?李延意心烦意乱。
“还没有。”甄文君回答道。
屋中还有二十多位谋士,李延意坐在他们前方,想要再倒些酒,发现酒壶居然空了。
“长孙君如何了?”看到酒就想起爱喝酒的长孙曜。
“长孙少府那日之后便病倒了,这几日都在家养病。”林阅回答道。
“南方的水灾呢?”
王谋士道:“水灾已造成南崖、靖集两郡上百人死亡,河堤未修,恐怕还有后患。可因为干旱太久且水渠开凿引流成功,北方许多百姓都说这是祥瑞之兆,是圣帝明王之相,是托了天子之福。此中定是谢老贼在作梗,散播谣言,为的是为天子赢得民心。”
谋士正说一半,信使跑了进来送了一封卫庭煦的来信。李延意迫切展开看,看完之后更是愁眉不展。
江谋士问李延意信上说了什么,李延意颞颥一跳跳地疼:“子卓说……谢扶宸已经在北方屯兵八万,他就是在刘奉的眼皮底下进进出出将事情办好了。如今他离开了北疆,不仅带回了一位绝顶高手能下毒能暗杀,北方屯兵之策依旧在实施。过了秋收他能够征到十万以上。”
听到“十万”这个数字,在场的谋士脸色都有些难看。
大雨祥瑞,卫纶被抓,左旭被斩林权被毒死,北方又有屯兵……这一切都戳在李延意的脊梁骨上,让她喘不上气。
莫非她气数已尽?莫非她真的要被谢扶宸一人扳倒?
她不甘心。
“诸君,可还有什么妙计来化解如今之状吗?”
李延意问完之后,谋士们的愁眉不展在她意料之内。
“殿下。”甄文君忽然开口了,她坐在那张一直跟随着她的简陋小案几之后,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巴着,说出了让李延意万分没料到的话,“其实这事儿吧,要解决挺简单的。”
……
卫庭煦收到卫纶被囚的消息和李延意的情况时,她正在距离汝宁千里之外的官仰。时间紧急,她下令马上启程,全速前进赶往汝宁。
第82章 神初九年
“其实这事儿吧, 要解决挺简单的。”
甄文君一语让在座所有资深谋士们都瞪大了眼睛, 林阅万分欣喜地看着她, 她这一说完全在意料之外, 对他而言又是情理之中。李延意的脑袋忽然不疼了,她见甄文君并不像是在说大话,胸有成竹。
“妹妹有何妙计,快快说来!”李延意催她。
其实甄文君在听到什么祥瑞之兆之时想到的不是什么好事,而是相对的“噩兆”。阿母跟她说过很多可怕的民间故事, 什么三只眼的血孩儿, 俩脑袋的深井青蛙……偏偏阿母每回说的都特别详细生动,加上她丰富的想象力,这些个牛鬼蛇神便在脑海中有了清晰的模样。
祥瑞之兆不过是一群人载歌载舞歌功颂德没什么意思, 噩兆却更让人记忆深刻。如今因一场大雨就让天子得了民心, 若是百姓发现其实是自己误解了大雨之意,并不吉祥反而十分凶险呢?
“妹妹的意思是……”
“怎么能让他们说是吉兆就是吉兆,咱们也可以说这是个凶相啊。”甄文君道, “他们可以散播谣言, 我们也可以如法炮制说大雨汇聚之地出了妖怪,此雨并非是来缓解旱情的, 而是引来吃人妖怪的。再者, 南崖暴雨乃是事实,天子着急着挖通水渠就是想借着天时占尽人和, 可惜河堤未修已经淹死了许多人, 暴力挖山通渠触怒了山神, 沿路无论是水淹还是泥石流,全都赖在触怒了山神的头上。只要将水怪和山神一说散布,自然人心惶惶,民心如何再向着天子?不在暗地里诅咒天子已经算是客气了。”
甄文君毕竟年幼,说出的话多带些孩子气,引得四方谋士哈哈大笑。
“怎么,我说错了么?”甄文君听他们笑有些不解。
“不,文君妹妹你说得很好。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妙计。这件事就交给你办。”李延意道。
甄文君兴奋地应道:“是!”
“对了妹妹,此次谢扶宸在北疆征得一位绝世高手,此人用毒暗杀手法骇人,你对毒药也颇有研究,可有防范之策?”
甄文君果然道:“有。”
“好!本宫就是喜欢你说这个字!”
“文君在各位贤者面前班门弄斧了。我曾经和我养父以卖药为生,对药理也略知一二。有一年在平苍之时闹了瘟疫,受害者甚广,后来查出是有人蓄意投毒向那个县令报复。当时我养父也中了毒差点把命交待了,幸好得遇一位神医。神医道这天底下再致命之毒都不可能做到完全不露痕迹杀人于无形,或许人闻不到品不出,可某些虫蚁却可以。我知道有一种虫生长在绥东山脉,叫蓝壳儿。这种虫并不是天生蓝壳,平日里看它就像只小小的臭虫,其貌不扬,但只要有毒靠近便会通体发蓝。殿下只需差人去绥东山脉的玉澜湖边寻觅,以毒试探便能轻易找到。此虫不仅能查毒更能解毒,它十分喜食厨余剩饭,只要将蓝壳儿养在怀臣府中甚至随身携带,一旦有毒物接近便一眼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