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灵梦舞·归晚(39)
“如果我是那位王子,定会明白打浆女孩的心意。”
母亲怔了半晌,含笑抚上他的头,“能被我的彦儿喜欢上的女孩,该是多么幸运。”
“母后,我喜欢你。”
他抱住了她,母亲身上的幽香永远能让他感到安定,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母亲。
这是只爱他一个人的母亲。
在皇叔回来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那个人回来了之后,母亲的目光便不再只停留在自己身上了?
“母后,我恨你。”
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觉胸口一阵恶烦。
“皇上,怎么了?”萧夜蓉感觉到他有异,忙抬头望向镜中,陡见他双眸含恨,心中一惊。
“你先回去罢,朕想自己坐坐。”
萧夜蓉恋恋不舍地道,“若陛下心中有甚么不痛快,就让妾身陪陪陛下罢。”
“不必了。”他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情疲倦,“真的不必了。”
她依言掩门退出,他才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过分在意母亲的男孩子了。
尤其是他做了皇帝之后,公开和母亲的叫嚣,间接逼得她因病退居内宫。
他本以为,他快要赢了。
可如今想起那些旧事,还是如鲠在喉,令他难受。
忽然想起前夜上元节遇刺时,众多骚动中母亲想都没想就第一个朝自己扑了过来,用自己柔弱的身子护住了他的头脸。
就好像。。还当他是小男孩一样。
看到母亲眸中自然流露的那种担心和慌乱,他心里不觉难过起来。
他只是想让她爱自己一个人。
只不过如此。
他推开殿门,望着稀疏的雪花,长长呵出一口白气。
忽然想知道,母亲此刻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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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落下去,飘得缓慢。
记得那人离开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
自从她走了之后,她便常常睡不安稳。
有时即使是远远的更漏声也能将她惊醒。
明知道的不是么,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这次是自己亲手了结的,她拼尽最后一丝柔软,用来忘记她。
一晃就是三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忘记她了。
有时候就算拼命回想,也想不起她的脸庞来。
终于皆大欢喜,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而自己也似乎心安理得了。
只是还有些睡得不好罢了。
她相信,往后日子久了,也总会习惯的。
但在这个雪夜,她却意外地又梦见了她。
梦见她用修长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丝丝缕缕,透着温凉。
这样的凉令她一阵激灵,可偏偏醒来时,这个梦又变得有些模糊,所有细节都已遗落。
只留下了无尽的怅然。
她披衣起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有锥心刺骨的寒顺着足底蔓延至心底。她本以为不管怎样的疼痛,都会被渐渐淡忘的。
可今晚是怎么了?
是因为那惊鸿一瞥吗?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看清啊。
城墙上下,如此混乱,如同大难临头,人们的喧哗如此震耳欲聋。
可为何她只是瞟了一眼那个掳走归儿的身影,便会做起这样的怪梦。
似有冰冷的泪水蜿蜒而下,她伸手摸了摸,觉得更加诧异。
“我这是。。怎么了?”她怔怔地盯着指尖上的泪。
“娘娘,您这样会着凉的。。”
文莲秉烛急急走来,看到她脸上的湿痕时,明显的一怔,但什么都没多说,默默蹲下身子为她穿上鞋,又寻了一件披风紧紧裹住了她。
“本宫只是担心归儿。。。已经整整两天了。。。还没人找到这孩子。”她别过脸,低低地道,“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文莲沉默地点了点头,只觉得从她的口中说旁人命苦,听起来格外心酸。
“本宫睡不着了,陪我走走罢。”
夜风掠过,夜风如水。
文莲撑伞徐行,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不觉走到太掖池边,忽见池面上闪烁着点点柔光。
她走近一瞧,原来是有两名小宫女正往池内放一盏盏河灯。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两名小宫女朝她急急地行礼。
她没有出声,只是失神地望着池中那一点点微弱的火光。
她竟忘了,宫中的女子可在上元节前后,往太掖池中放灯以寄对人间的思念和心愿。
这是那人在位期间才准许的。
可惜她明白,无论那愿望有多么恳切,它们最终的归宿也只是水底的淤泥。
但即使如此。。。
她径直走到两名小宫女身前,弯腰拾起一盏忽明忽暗的河灯。
素腕一推,送入河中。
漫漫风雪中,河灯似白昙花般在盛开的一瞬就凋落了,了无痕迹。
但她还是虔诚地双手合十,喃喃念道,“愿天下太平。”
凉凉夜色拥抱住她单薄的身子。
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孤独。
十几年前,她曾经同那个人,做过一样的事。
只是那时候放灯河上的思念,单纯真挚的令人感动。
如今想来,竟恍若一梦。
如今在这片坚壁清野的孤独中,她,大燕的皇太后。
除了为这慕容家的天下祈愿,已别无他求。
30.身受困
深夜,长阳殿,极冷清。
瑞亲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歹人掳走,至今已经下落不明整整三天了。
尽管当朝冷太后将在明日亲自前往连云寺祈福,将拯救瑞王的最后一丝希望寄予神明身上。但素来炎凉的宫人们已认定瑞王怕是凶多吉少。
一处偏室内。
洛梅跪在屋角的小佛龛前,喃喃祈祷,“求菩萨保佑归殿下逢凶化吉,求菩萨保佑归殿下平安归来。”
忽然间,一个人影踏了进来,她含泪一回眸,是归殿下从冀州带回的呆傻弟弟阿真。
“真少爷。”她快步走了过去,牵起他的手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入宫以来,归殿下不在殿中的时候,都是由她来照顾阿真的起居的。
阿真很怕生,除了归殿下,整个长阳殿也就她洛梅是他愿意接近的。
阿真直勾勾地盯着洛梅。
她虽知道阿真不会讲话,但还是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只觉得他今夜的眼神真的很奇怪。
“怎么了真少爷?”她忐忑地问道,“是睡不着吗?”
“你喜欢她?”
忽然间,阿真反握住她的手,开口说话了,字字清晰,声音平稳。
洛梅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来,不想反被他攥得更死。
“你。。你不是哑巴?!”她吃痛问道。
“所有人都希望我是哑巴。”他轻蔑地笑了,一扫平日里的痴傻之态,声音中透着几分凉,“但很可惜,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洛梅连连惊问,“装疯卖傻有什么居心?”
“我不就是你口中每日每夜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我。。我不懂。。”
一阵没来由地恐慌笼上心头,洛梅脸色煞白地盯着阿真的脸。
“你以后会懂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明白你究竟是听谁的!”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粗暴地塞进洛梅的唇中,逼着她吞咽下去。
洛梅无力地挣扎,唇边流淌出紫色的液体。
“是听那个冒牌货的,还是听我的!”
看着洛梅痛楚痉挛的样子,他的脸上反而冒出兴奋的光。
“归儿。”
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本该昏迷不醒的苏玲珑。
“你太心急了。”
“不,母亲!是归儿已经等了太久了!”他扔下眼神涣散身子瘫软的洛梅,转身道,“咱们娘俩躲了这么久,藏了这么久,终于快熬到头了!如今咱们已经回宫了,那个冒牌货也死了,为何母亲你还不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我才是真的。。。”
“你太乐观了儿子,现在还远未到时机!”苏玲珑打断道,“你最好期望那个林慕没有死,她是个很好的挡箭牌!”
“我真的受够了一直躲在人后!”
他揪着头发,目光有些癫狂,“我受够了!受够了!母亲你先是找了个无知的猎户,让他那粗鄙的儿子来顶替我高贵的身份,现又纵容一个假扮男装的荒唐女子来享受原本属于我的尊贵头衔。您,真的就这么害怕吗?”
苏玲珑一把抓过他的手,道,“是,母亲很怕。你也应该害怕。你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大燕皇室。可是母亲见过,所以母亲明白,瑞亲王的身份目前只会将你我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因为那个龙座,必定要经历手足残杀,才能更加堂皇!这一切,让无知的旁人来替我们承受不好吗?让他们和皇上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你,我苏玲珑的儿子,慕容氏唯一的血脉就可以站出来,正大光明地坐上那个位子!”
听到母亲的一番激昂之言,他终是像个孩子一样的落泪了,“孩儿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有的时候孩儿是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很快了,归儿。”苏玲珑抚上他的发,“就像你说的,我们已经入宫了。所以很快了。”
她牵过阿真的手,走到那尊小佛龛前,道,“来,归儿。我们也该为她祈祷的。千万不要小瞧扮作男人的女子,记住,能骗过这个世间的人,都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