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灵梦舞·归晚(94)
“孩子...”
直到一双血手抚摸上我的脸颊,我呆怔住了。
“抱歉把你卷进来...抱歉让你这双救人的手染上血腥...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没想过要颠覆天下...也一点都不喜欢杀人啊...起初,我只是想着父皇可以爱我,母妃可以陪在我的身边,哥哥们可以视我做手足,歌儿可以永远开心的跳舞...这样也许我就不必远去漠北辜负那个骄傲的女孩...”她顿了顿,开始重重咯血,“但是我错了啊...我太会自欺欺人了啊...无论我怎么做...像我这样的人始终都是难有善终罢...好像世间只有我一个异类...”
她含笑咳着血,“而你...只有你...看起来和我那么像似...又如此不同...所以抱歉啊...最后的最后...我想...或许只有你是可以真正明白我的罢...”
“林慕...你能明白我吗...你能明白我吗?”
她吃力地盯着我,口中不停地溢血,她像似藏了太多想说的话,但已经很难办到了。
我痛苦地流着泪,脑中一片混乱,除了哭什么也答不上来。
“我把心还给小缇了...我的身也该和她留在漠北...那里是她的家...我不可以让她孤单地回家...可我的魂魄...唯独我的魂魄...何时才能归家呢?我想看着盈儿披上嫁衣...也想看看泠儿长大后的样子..还想...还想...”
她布满薄雾的浅眸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轻,可忽然间,她的手背痉挛了起来,像似有谁用力刺中了她的心脉,她猛然抓住我的手腕,呼吸急促地道,“来不及...来不及了...林慕...你要好好听我说...”
我忍痛咬紧牙关,用力点头,可她的目光又一下子空洞黯淡了下去,我唯有附耳凑到她唇前,才勉强听见她口中极轻地含糊着,“...你....你今生为我流的泪...我已来不及还了...唯有来世...期以来世...”
“啊...你瞧!”
她忽然低呼了一声,松开我的手腕,虚弱地凌空一抓,“原来这里也有梨花...就像下雪一样...你瞧...多美啊...”
她慢慢张开沾满血腥的掌心,像似里面躺着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停滞了片刻后便无声无息地坠落。她的瞳仁涣散地静静注视着空中,一动不动,一瞬不瞬。但她的唇角却蕴着一抹浅浅的笑,虽不算太温暖,却永远都不会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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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听完我讲完那段我本想忘却尘封的往事,卫昕悦缓缓上前,在无字丘碑前跪了下来。
含泪磕了三个头之后,她无言地取下腰间装着马奶酒的皮囊,悄然洒在石碑前。
慕容盈一直失神般地站着,脸上看不出悲喜。
我忐忑地望着她,“盈盈..?”
她像似回过神来,对着我慢慢道,“能借一下你的刀吗?”
“你要干嘛?”我立马紧张了起来,生怕她一个想不开,要追随师父而去。
“放心,有你在,我不会再放弃自己了。”
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担忧,轻声道,“以前我总怨着父皇...可现在想来...或许父皇才是世间最可怜的人罢...一直以来...好像除了气父皇,我什么都没做...事到如今,既然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只是想最后为父皇做点什么。”
我久久凝视着她,那只幽凉的蝴蝶在经年的作茧自缚后终于又重新破茧为蝶,真正成长了。
也真正自由了。
我没再多说什么,弯下腰,从靴中掏出那柄短刃,递给了她。
她接了过去,跪在石碑前,拔刃在石头上一笔一划地刻写。
“走吧。”
许久,她站了起来,将刃还给我。
“还有一个故事的结局也在等着我们去圆满,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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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赶着牛羊回家的牧人经过那片不起眼的青丘时,微微愣了一下。
“咦?”
他跳下牛背,慢慢走了过去。
金色的晚霞刚好洒在石碑上,看起来暖暖的。
上面不知何时镌刻上了五个笔迹清秀的汉字:
‘阿木和小缇。’
☆、73.梦无疆
一年前。
宣文四年,巳月初三。
恍惚间, 她听见了一阵绵长悠扬的钟鸣徐徐响起, 仿佛从极远极远的地方穿过重重宫门传到她的耳边。
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睁开酸痛不已的双眼, 她神色迷离地抬起手掌, 呆呆地望着缠在上面的绷带。
“娘娘...您醒了...”
宫女文莲紧张地上前询问, “娘娘您伤口还疼吗?我去叫太医给您换药...”
她却好像没听见一般,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如梦似幻的神情, 鬼使神差般地, 她将手掌缓缓遮到自己眼睛上, 久久未动。
“娘娘...”文莲心有不忍地唤她。
而下一瞬,只见她像被烈火灼痛般地猛然坐了起来。
“不...不是梦...那不是梦!”她像似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然后猛地推开了身前的宫人,提起单薄的裙摆,光着双足就朝殿外奔去。
殿外长风猎猎, 将她的青丝吹成了结。
侍卫们全都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却无人敢上前拦她。
因为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当今皇太后,怎会突然如此有失体统地奔跑在皇宫里?
所有人都惊愕得不能自己, 甚至都忘记至少应该追上去,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绝艳柔弱的背影衣袂翩飞地狂奔。
跑到养心殿的时候, 她喘息急促, 觉得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看到了那个人就在自己身前走着, 她好像受伤了, 地上淌了一路的血...
好像明明只有一步之遥...明明那个人走得那样慢..明明她已经跑得觉得自己心肺几乎都要承受不住了...可为什么就是赶不上那个人?
呆子...
是你吗?
是你回来了对吗?
是你救了我对吗?
让我看看你...
她伸出手臂,拼命去抓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
我只是想看看你...
张开掌心,好像已是咫尺之距,好像只要她收拢手指,就可以抓住那个人了,就可以看见那个人了。
只要她收拢十指。
忽然间,那个人立住,转过身来,可她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勉强看到那个人染血的唇角,然后她扬起薄唇对着自己笑了笑。
下一瞬,血色的人影就凭空消失了,洁白的雪花落了下来,好像一直落在最深远的地下。
她没有收拢手掌,凉风就这样冰冷地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去,树影婆娑,不知从何方飘来的一片梨花瓣打着转落在了她的掌心。
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怅然悲伤朝她猝不及防地袭来,就好像有什么从她的心头永远地剥落了,离开时也割开了血口,血珠迅速渗了出来,滴滴坠地。
一下子就觉得身子里全部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她跌坐在殿前,盯着自己的掌心里的花瓣,无声无息地看了很久。
等文莲带着数名宫人赶到的时候,她也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是谁人救了我?”
“是...是奴婢找到了昏迷中的您,然后和侍卫们将您救出的。”
“是么...自然是这样的...不然还能如何...”
她仰起头,低笑了起来,两行清泪却了下来。
“娘娘...”
“奇怪...我怎么哭了”
她四下望了望残垣断壁的殿宇和大失惊色的宫人,喃喃自语道,
“我想也是...那自然只是个梦...不过是一个梦...多奇怪的一个梦...”
梦的尽头,一片淡薄的血色,徒留凌乱的风声。
谁也没有在那里,谁也不会再回来...
这就是她的结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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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文五年,巳月初三。
这一天,在卫昕悦的帮助下,我和慕容盈轻而易举地潜入宫中。
华贵宽敞的马车里,她一边帮我易容打扮,一边跟我们说了些她自己的事情。
我才知晓,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冷太后竟然收了她做自己的干女儿,并加封她为‘长宁公主’。
人们都说是因为太后怜惜她在‘瑞王之乱’中失去了父亲。
但昕悦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后还是叹息着告诉我们,“这只是姑姑唯一能帮我躲开皇帝的法子罢了...她说,希望我可以过上自己真正想要过的生活...绝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九五之尊。闭上眼睛。”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咯噔’了一声,有一种莫名难言的难过猛然袭上心房。
“太后娘娘她...她还好吗?”我紧闭双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艰难地问道。
其实这一年以来,我最不敢去想的人就是冷太后。
我不知道她到底清不清楚一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我真的从不敢想这些。
总觉得...连最后一面都无法相见这件事...未免太残忍了。
“太后她...我们所有人都骗了她...包括皇帝和泠妹...可是虽然姑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总觉得她是知道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说话间,感觉昕悦在我脸颊贴了道东西,然后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了..睁开眼睛罢...”
我慢慢睁开双眼,看到昕悦和慕容盈都呆呆地望着我,眸中皆有清光闪烁。
我随手拿起一旁的铜镜,深吸了一口气,朝镜内望去,不禁也呆住了。
“林慕...你能明白我吗...你能明白我吗?”
镜中那张变得眉眼冷峻带着疤痕的脸庞忽然开口对我说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那些我已来不及说出来的话...你能明白我吗?”
我手一抖,险些拿不稳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