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过她(15)
她是个医生,是个好人。阿弥试着把脸颊贴在叶知秋的肩膀上,记忆着拥抱这个词。暖暖的,很安稳。
已经十点多。阿弥错过了回家的最后一趟公车。
叶知秋打算找个大夫帮她值下班,她开车送阿弥回去,左右也不过半小时。可是两人刚到科室门口,就有护士急急跑了来。
“叶大夫,急诊那边有手术要上。”
值班就是这么悬乎的事情,叶知秋没有办法,只好招手叫了个晚班的护士:“让这个女生在我办公室里休息会,我下了手术再过来安排她。”
小护士刚开始还以为阿弥是病人。后来又想到叶知秋是外科医生,又不是眼科的,引着阿弥进了办公室后,不由得八卦了起来:“你是叶医生的什么人呀?”
阿弥抿了抿唇,想了想,她说:“叶医生是我的好朋友。”
除了这样说,她好像也想不到别的词了。可唐果和千欢都是阿弥的好朋友,为了把叶知秋和她们区分开来,阿弥补充说:“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小护士觉得纳罕:“你们怎么认识的?”
阿弥这便有些警惕了。觉得这个小护士干嘛一直问,她不想告诉小护士,都是因为外婆干坏事,所以她才会认识叶医生的。
见她不大愿意说话,小护士便跑开去忙了。
护士们晚上没事儿便会在旁边的咨询台里边瞎扯,小护士忙了会便凑上去丢话题:“诶,奇怪,叶医生的朋友我可是见过好几个,个个不是开豪车就是拎名包,今天来的这个穿得廉价不说,还是个瞎子,她说是叶医生的朋友,我都有些不信。”
“诶?会不会是街上骗钱的。”另一个声音小声嘀咕:“现在装瞎装残的那么多,说不定就是路上遇见的那种,叶医生人本来就挺好。”
“我们在这些天天和叶医生打照面的人都不敢说是叶医生的朋友呢。”
阿弥有些坐立不安,有时候她在想,要是听觉能分一半给眼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少听一些,多看一些好看的东西。
阿弥早就发现说你坏话的人不一定是坏人,她们只是过于无聊,总得找点什么似有似无的事情拿出来说说罢了。尽管这些护士说的话阿弥不喜欢听,不过她还是走出去和她们说了话:“我想问一下,叶医生什么时候会回来?”
护士们在阿弥面前还是很友好的:“急诊台那边分过来的,看样子不严重,估计个把小时就行了。”
叶知秋完全沉浸在手术中,下了手术才想起来办公室里还有个人等着她。从医生涯里,阿弥大概是第一个在她上班的地方连续等了她两个手术的人。
上了好几台手术,这个点没有吃饭的叶知秋肚子有些饿,她想着干脆点个外卖和阿弥一起吃,吃完没别的事情就把阿弥送回去。
还没到办公室,咨询台的护士们就笑嘻嘻的和叶知秋打招呼:“叶医生,有夜宵吃了哦。”
叶知秋没整明白,露出个满是疑问的表情笑了笑:“什么?”
“有人请你吃大餐。”
叶知秋懵着脸进了办公室,她的桌子上放着两桶泡面,还微微泡着热气。阿弥端坐在泡面前,像护宝似地时不时用手碰一碰泡面桶。
大概是确认泡面还在吗?
叶知秋被阿弥的一脸认真逗得想笑,她轻轻弯下腰凑在阿弥耳边,眼睛也像盯着个稀奇物似地盯着两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泡面:“你在干什么。”
“知秋,你回来啦。”耳朵有些痒,阿弥缩了缩脖子,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笑的:“饿不饿,我给你泡了面。”
阿弥轻轻摸过其中一桶面,往叶知秋站着的方向推了推:“泡得有些早,现在可能会有点软,没那么好吃了。”
阿弥很少吃泡面,只吃过几次,可是觉得超好吃,主要是做法也很简单,只要把里边的料包撕开倒进开水就可以了。刚才有人推着车子在外边走动,问要不要泡面,零食,她听见了便下意识地想给叶知秋泡面吃。
叶知秋平常基本不会去吃这种东西,可当下又不想辜负阿弥的心意,只好打消了叫外卖的念头。
打开泡面的时候,叶知秋愣了下,泡面里还有一根火腿肠,这倒不是令她意外的点。只是在她的印象里,泡面的份量不应该有这么多啊。
等阿弥摸过另外一桶泡面,将盖子掀起,露出有些见底的泡面时,叶知秋莫名有种想使劲捏她的冲动:“你一直在医院门口等,是不是也没有吃饭。”
叶知秋将桶里的火腿肠用叉子拦断,放进阿弥的桶里。阿弥没有拒绝叶知秋的动作,她没那个本事将火腿叉回叶知秋的桶里。
“嗯,所以我们一起吃吧。你救人是不是很辛苦。”
阿弥抿了抿唇,小脸满是担忧:“外面那些护士光是坐在那里聊天都说腰酸腿疼,那知秋帮人打针治伤的话,是不是身上会更疼。”
听见她这样形容那些护士,叶知秋嘴里刚吸溜进去一根泡面差点没窜出来。她现在只想用一个傻字来形容阿弥。
叶知秋还是想为护士们辩解下:“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管是护士还是医生都有各自的职责,忙碌起来也同样辛苦。能被大家遇到的时候正好是她们空闲的时候,所以会觉得她们好像什么也没做一样。”
“你要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存在这世上的价值,而证明价值的过程难免会有辛苦,因而每个人的辛苦都值得去敬重。”
虽然有些人确实滥竽充数,可因为少数人而去定义护士这个用语不公平的。阿弥眼前是虽然满是黑暗,叶知秋却希望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明亮而向上的。
对于叶知秋的话,阿弥听得很认真,尽管不是很明白,也默默记在了心头
她问叶知秋:“那我呢,知秋,我在这世上也有价值吗?”
阿弥什么都不会,不能救人,也不能帮人,连垃圾都不会捡。她很从叶知秋这里得到答案,因为知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什么都知道。
叶知秋没料到阿弥会突然问到这种问题。
她以为的价值无非就是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贡献个人力量和能力。
而阿弥……
非要理性些说的话,阿弥不给社会造成负担就很了不起了。叶知秋一时语塞,她为自己突然分析出来的结论感到羞愧,她低下头盯着眼前泡得有些发蔫的泡面沉默了好一会。
“当然有啊,阿弥很善良,也很聪明。会给医生泡泡面,让叶大夫有力气继续做手术,也是一种价值对不对?”
虽然像有点哄小孩子的话,可总比什么也不说都强吧。
阿弥并没有那么傻,她发现知秋又是像在儿童公园那样,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她其实有些失落。
连知秋都说不上来她的价值。
不过算了,还是原谅她吧,谁让她是阿弥最喜欢的人呢。
即然知秋说泡面也是一种价值,那便是吧。阿弥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叶知秋的说法。接着就说了句让叶知秋哭笑不得的话。
叶知秋吃面对过程中好几次都停下来,摸着额角笑不停还总要半是隐忍着不想被阿弥听出来。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每次一低头吃泡面就反复想到阿弥有些赌气又听着像那么回事的话。
阿弥说:“如果这是也是价值,那阿弥给叶医生泡一辈子的面好了。”
笑到肚子疼,心跳也跟着不规律地跑了好久。
傻不傻啊,你。
叶知秋就想对阿弥说这种以往在她看来很幼稚的话,好像和阿弥在一起心态都变得有些低龄化。
☆、生命的长度
叶知秋泡面没吃完便又被通知有手术要上,只能先把阿弥留在了办公室里。
旁边护士台的护士们也都三三两两散了,留下通班的一两个,不怎么出声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匆匆地在走廊里跑来跑去。
深夜的医院显得格外的空荡,长廊上不时传来走路的回响。
阿弥从来没有在家以外的地方过过夜,周边偶尔响起的脚步声,某个房间里突然的哀嚎声,还有突然响起的警迪声都让她感到陌生和不安。她不敢睡,也不敢动,生怕弄乱了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想到叶知秋这么晚还在忙着救人,阿弥又是敬佩,又是有些惭愧,她觉得自己光是坐在这里就瞌睡。
哗啦一声,阿弥困得身子往旁边歪了下差点摔倒,她重新调整好坐姿让胳膊靠在桌沿,顺带揉了揉脸。
叶知秋连忙了两台手术才得以抽出点时间过来看看阿弥。她想着,阿弥这个时候总该是睡着了,于是进门的时候动作极其轻柔。
阿弥确实也睡得差不多了。她此时在椅保持着最初的坐姿,脑袋却不争气地往桌子上歪去,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咚!
叶知秋看见了阿弥脑袋磕在桌子上的情景,快速地伸过了手,却仍旧没来得及阻止。
阿弥脑袋子有些发蒙醒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桌子。
好像会疼的是桌子而不是她的脑袋。叶知秋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心疼地伸手过去帮在阿弥脑门上揉了揉:“太晚了,你就在这里休息会吧。”
两场手术下来,叶知秋打消了直接送阿弥回家的念头,她双手从阿弥耳边带过,将原本散落的发丝仔细掖好,动作轻盈而温柔,指尖因为反复消毒清洁而有带着点点凉意。
阿弥听见叶知秋在她面前说话。
她说:“明天我带你去眼科的齐博士那里看看,是个很厉害的前辈,说不定他可以让阿弥的眼睛复明。”
省立眼科有个主任对阿弥的情况有所了解,三年前叶知秋开车不小心撞到阿弥外婆的时,那个主任就有提到阿弥的病情。
阿弥九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脑血管瘤引起的术后综合病变引起的角|膜炎。治疗方法并不是很复杂,移植眼角|膜即可。
阿弥不是一下子就瞎的,九岁时那场手术后就有些看不清东西,模模糊只能看到轮廓,十一岁的时候完全失去了感光功能。
那是很漫长的两年,眼前的颜色,世界的物和事一样一样的在她眼前模糊,最后吞进黑暗中被定格在记忆里。
外婆有想过把眼角膜植给阿弥,除开活体不能移植的规定,她自身的眼部条件也不好。还有个关键因素也还是钱。前一场大病已经耗尽了外婆所有的积蓄,还负了债,她根本无力负担接下来的手术费用。
阿弥完全失明后,外婆便放弃了治疗的想法。
主任当时嘴角的无可奈何叶知秋如今仍有印象。眼科主任说:“那个老太婆觉得贫穷是比失明更可怕的病,她宁愿孙女瞎着吃好喝好穿好,也不想孙女像她一样和穷困博斗一生潦倒度日。”
失明长达五年之久。作为医生叶知秋大概也能猜到阿弥或许已经失去了治愈的机会。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不碰碰运气怎么知道呢。
很早以前,阿弥就认定了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这个世界上有幸福的人,就总有不幸的人,阿弥一直以为,自己是生来就注定承担所有不好的那部份人。
听到叶知秋说到复明这个词她整个身子都跟着有些飘的世界晃了晃:“可以吗?可以看见吗?”
真的可以看见那些已然变得不大真实的颜色和所的物与人吗?
叶知秋早就料到阿弥一定会开心,她伸手摸了摸阿弥的脸蛋:“总归可以试一试,对不对?说定就可以呢。”
即是如此,叶知秋也仍旧补充道:“小阿弥这么厉害的,看不见也能像外婆说的那样好好生活,所以治不好也没有关系啊对不对?”
叶知秋不敢给阿弥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