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28)
为人父母的颇为慌神,这何小宝自打上了梁京也没安分过,认识了几个小世家的子弟颇能玩闹。他二人向来是溺爱这独子,也未曾阻止过。也不知这帮纨绔子弟招惹过多少人,他们一时也说不上来。
那妇人苍白地辩说几句:“我们家小宝有分寸的,左右不过是招惹过一些贱民,还能要紧了?我们可是皇亲国戚!”
来办案地心中不屑,这梁京城中,半城的世家贵族,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不知凡几。这等人家,虽是姓着何姓,但早不知几代便出梁京了,在一方小县城还能算个霸王,在这儿可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何小宝却吵嚷着:“一定是安河!就是那个黑丑妞!”
安河?办案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安河是哪一个?于是便仔细问了。
何小宝便嚷嚷道是:“便是那贤王府的黑丑郡主!”
办案的眼皮跳了跳,这事根本无迹可查,若是何小宝报出来的是个平民的名字,他们还可以拿了那人匆匆交案。但若是牵扯到了旁的勋贵,却得权衡一番了。贤王虽如今名声狼藉,但较之这等破落皇亲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他才不肯为了此事上贤王府上打搅呢。
更何况,那郡主听闻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本事,请动如此高人?这人在梁京办案久了,眼界颇高。看这何小宝被打的模样,以及那人竟连脚印都不留,显然是个好手。
于是便存了糊弄的心思,好言地宽慰了这一家人几句,最终也只定了个没半分证据的悬案,束之高阁。
何小宝不服气,哪来的这么巧的事,他前脚在宫宴上顶了何念新一句,后脚就被打了?一定是她!眼看着办案的不搭理他,这何小宝便想着跑到贤王府上去。奈何贤王府落处乃是真正权贵所居,高门大户鳞临。何小宝远远地望了望,便缩着脖子跑回去了。
却还是心中愤懑,便干脆找他那群狐朋狗友,边吹牛他进宫见了娘娘们和太后,边抹黑何念新,一口一个又黑又胖,没人敢娶。
能正眼看何小宝这等人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有脸面的人家,是以还颇以何小宝为傲。再经由他们的口,何念新不知不觉地,在坊间得了点不好的名声。
***
贤王府大门紧闭,何念新想得点消息只能靠怀夏,怀夏可打听不来这些街头巷尾的小事。外面沸沸扬扬地在传贤王府的奇丑郡主,传闻中的安河郡主何念新,一无所知,还在兴冲冲地跟怀夏聊着宫中密事。譬如说,那一日四妃改换了的落座处,便有几分意思。
怀夏也颇为愿意给她讲上一讲,那淑妃本是个傲气的人,这一年间却不知因何,失了圣宠。
如今宫中皇子俱是尚武,皇女们却都崇文。淑妃本还想拿女儿渺云博一博圣心,但渺云却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反而听了些民间怪力乱神的故事,也竟敢当书讲出来了。圣上颇为恼火,早便看淑妃不顺眼的也都不吝于落井下石,淑妃也不得不先低头了。
何念新听罢,笑怀夏道是:“妹妹真厉害,能记这么多事,可有用意?”她这妹妹如此聪慧,总不能是闲来无事,听来取乐。
怀夏可是一本正经地在打听这一类的事。“都说后宫是小朝廷,这后宫中的事,其实不光是女子争宠,还反应了这些女人背后的家族之间明争暗斗。”怀夏关心何念新,于是也格外关心贤王。但贤王那事毕竟是朝中事,她碰之不得,只能拐弯抹角,探听着那么一点风声。
虽只是冰山一角,却也好歹能露出一角。
何念新哪能想这么多,闻言对自家这个妹妹又一次地敬佩不已,便听怀夏絮叨分析。
怀夏拿大卷的绢布条写这事,思思足足飞了三趟,分三天才把所有的信稍回贤王妃,颇有些萎靡不振。何念新给它添了精粮吃,才把三张布条摊开,对比着看。
如今陛下重用的几家重臣分别是谁,这些臣子家在后宫的女子性情如何,是否提及过对贤王一事的态度,谁和谁是一路人,谁和谁又互相敌对。写到最后,何念新颇为头痛,真难为怀夏能记住这么多人了。
哎呀哎呀,有这么个妹妹,真是她的幸事呢!何念新抱着那三大张绢布,仰倒到床上,打了两个滚。
***
但何小宝这点骂声,却有好事之人说笑给了今上听。
无论是哪朝哪代,总不乏那等毫无是非之人,曲意媚上。大智慧无有,小聪明一堆,缠在那不够贤明的上位者身边仿若阴魂不散的小鬼,各个阴狠手毒。
今上身边,便有这样的几人。听到贤王府家未出阁的郡主被这般非议,也不想法阻止,反而拿去给今上逗乐了,心知这一位可是极爱听贤王的笑话的。
今上听罢,虽是不当回事,却也心情颇好,便信步去了后宫。思索了一圈该去哪一宫中,来来回回却只能想起一些旧面孔。他自觉腻味,只等明年大选再得一批新鲜的佳丽。
思绪一转,却是在几个儿女之间盘旋了一番后,想起那个安河郡主,似乎对自己大女儿清平颇为热络。听闻皇贵妃还曾说起过,那安河郡主做过拽着清平就跑,不顾及旁人的怪事。
清平这丫头……
今上思衬片刻。这丫头聪明伶俐,又乖巧得很,惯是会取悦自己的。他两年前还更喜二女儿渺云的娇态,如今却觉得,还是怀夏更讨喜几分。
于是便下令摆驾玉鸢宫。
☆、卅柒 画梅
玉鸢宫中清清静静, 宫人也俱是进退有度。今上颇觉闲适, 便下得御辇, 溜溜达达地去看怀夏和贤妃正在做什么。这一日还在年节当中, 怀夏倒不用整日闷在上书房。在门口侍奉的小太监正待通报,却被今上制止, 那小太监便一敛首,毕恭毕敬地一礼, 让开了门口处。
怀夏正手捧纸笔, 题画着什么, 而贤妃则从旁闲看。
“清平,这是在画什么?”男人出声问道是。
怀夏本便是学画未久, 虽画画看似与习字一般, 都是提笔来做的,但她却还不太敢落笔,被忽然出声一吓, 手中抖了下,便多画了一道墨痕出去。
她也不恼火, 抬头见是父皇, 躬身道是:“清平见过父皇。”
旁边的贤妃也见礼。
男人溜达到近前, 见怀夏画的似是扇面,小小一张纸上,画了一枝梅花。
“怎么想起画梅花了,梅花还得过上些日子才开呢。”男人笑问道是。
怀夏歪了歪头,认真道是:“是先生教的。先生说, 画梅花最简单,因只是枯枝上点红霜,让我们从画梅入手。”
“哦?林少监这么说,那清平觉得画起来容易吗?”男人问道。
怀夏作出思考的模样,而后回道:“画梅简单,画好梅的清冷孤高却难。清平还小,不是很理解,画不好。”
“哈哈,清平如今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彻,已是不易了!”男人说罢,扫了一眼画纸上才刚因为手抖而多出的一条墨线,颇为可惜道是:“只是怀夏却需从新开始画了。”
谁料到怀夏却是笑了笑,摇头道:“不必的,父皇。”说罢,她就着那墨线,断续几笔,却在一旁添了些笔画,改画了半面砖墙。
那梅枝原本空悬,无依无靠,却变作了独立墙角。
怀夏便在一旁题字道是:“墙角孤梅,凌寒独开。暗香轻盈,报得春来。”既画不出梅枝孤傲,便画梅意报春。怀夏如今字迹清秀可爱,作的诗句虽还稚嫩,书在其上,倒颇有几分趣味。
于是今上神色中几分欣喜,夸道他这女儿果真聪慧。怀夏也不自矜,落落大方地收了夸赞后,抿唇道是:“这是女儿提的第一面扇,不知能否有幸将之献给父皇?”
“哦?”今上自是不缺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甚至若是怀夏献给他的是什么奇珍异宝,他反而不会多看上几眼。见怀夏要将这扇子献上,男人神色闪了闪,颇有兴味地问道,“怀夏可舍得?”
“此是怀夏的荣幸,还望父皇不嫌弃才是。”怀夏心中怎么想的,却是不露在外面,但面子上半分不显,反而还露出一点高兴的神采。
男人便自觉得意,留宿在玉鸢宫中,让怀夏陪在身边闲聊。怀夏倒是十分主动,摆出一副有许多问题向男人求教的模样,捧得这一位颇为飘飘然。
待次日送走今上,怀夏却是被贤妃叫去。
做母妃的捧着一盏茶,欲言又止。怀夏却是清楚自己母妃想问什么,便直白道是:“母妃不必忧虑,父皇是喜欢人憧憬他的,只要捧着,他不会生气。”
“可怀夏,你之前说是担心有人对咱们母女不利才出的头,现在母亲却是看不懂你在争些什么。——你一女儿家的,想争些什么?”
怀夏可不能明说自己是在旁敲侧击,打探父皇想如何对付贤王,给贤王府家的郡主姐姐当眼线的。这话要是说出口去,能把贤妃吓到。还好怀夏早便准备着贤妃会有此一问,落落大方地回道是:“母妃,正因为女儿是女儿,所以父皇不会对女儿太过提防。女儿这不叫争。”
凭她素日里表现出的聪慧和国事上偶出的小谋策,若换了哪位弟弟,恐怕早便让父皇惦记上了,该去揣测这两个弟弟的外家是不是打他屁股下那座位的主意。但怀夏却是个公主,无需被他忌惮。
颇为有恃无恐的怀夏,现如今想的也不过是,她本来是想将自己画的第一面扇给念新姐姐送去,但既然那扇画坏了,随手给了父皇,她也不可惜。
等会儿回自己殿中,要再给念新姐姐画个更好的呢。
何念新最终收到的却不是梅了,怀夏提第二面扇的时候,却是觉得梅可不适合她的念新姐姐。想了想,她描摹了她想象中的大漠孤烟。其情其景,怀夏见所未见,但却在何念新的言语中,不知被提及了多少遍,何念新说不厌,怀夏也听不厌。
末了,扇上题字是“旗开得胜”四字,明明是女书,字意间不似怀夏素日的清秀,却带着字骨,挺直地立在扇上。何念新颇想找人炫耀,最终还是珍藏了起来。
何念新想,等自己上战场的时候,便把这扇子揣在怀中,那么她便一定能如扇上所言,旗开得胜的。
她也不肯在回信中提,怀夏画的帐篷长得奇怪,大漠太平坦少了沙丘,这等扫兴的事了。
***
怀夏如今在宫中混得虽是如鱼得水,做人却难得还是从前那般,并不骄纵自傲。是以渐渐地,与怀夏熟络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虽其中有真心有假意,怀夏却并不点破。
如今宫中势头正好的,除却怀夏之外,便是梅才人。
梅才人自那一日与怀夏谈过之后,便性情大变。原本是个随波逐流的,却成了个力争出头之辈。但她倒不乱献殷勤,仍旧是个清冷模样,这等女子,在宫中颇为少见,引得今上不时地有几分兴致临幸于她,把淑妃失落的宠爱匀到了她身上,平常日里也是赏赐颇丰。
只是那一次小产却是亏了梅才人的身子,至今她也没能得到一儿半女,却也不见她为此急迫。
怀夏总惦记着那一日梅才人离去时说的话,不太敢同这一位靠近。千曲却还有几分眷恋,这个才人对她倒是极好,教她的刺绣功夫是陈昭仪并不会的。时不时地,在听人提及了梅才人之后,千曲便要同怀夏埋怨上两句:“梅才人究竟是为什么不来找我玩了呀。”
怀夏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哄她。
幸而千曲极易被别的吸引走注意,每每都是很快便不再问了。
如今上书房中的四位皇子皇女已是吃透了蒙书,教他们的先生也已不再是林少监,而是换了个更古板的老学究。这一位一上来便想着把两个皇女送出去,哪怕是她们要念书,也该读《女诫》一流。
待他上禀今上,那男人沉思片刻,却没立刻下得决定。千曲倒也罢了,怀夏那般聪慧,只看些教引女流之辈相夫教子的书,恐怕是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