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亦可平(193)
“这附近有多少矿山?为什么他们每天都在入矿?半夜都不停?”方征问那个虞夷使者。。
虞夷使者心中嘀咕,这里离入矿的储地那么远,方征一整天都不离开小仓,他怎么会知道?他压下疑惑老实回答道:
“有三座。共有一百人负责入矿,他们分成三轮,所以半夜也有声音。”
这种矿石只是最粗的原料,需要经过许多次提炼才能获得纯度比较好的矿石。小地方会进行第一道提炼,但只是毫无技巧地用火来煅烧,把大石头烧裂开。然后再择捡一批原石送到大汾塞中,那里会有巨大的石窑,把原石加工成精度稍高的铜块。然后才送到饶沃去,汇入国都巨大铜风炉的心脏。
方征通过声音估算,每天粗加工一吨的原石,也不知道成品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一。
虞夷的铜兵器锻造,就是靠这些不计其数的废石山堆积出来的。
方征问:“那监督呢?谁负责把这里的原石运到要塞里去?”
“是这个补给屯供给的军队总长,一个月送一次。”
虞夷的计时已经有了“月历”。他们的天文地理相对发达,贯穿国境的河分为“五水”,国境的湖泊分为“七薮”(薮就是湖泽的意思)。此外,包括首铜山在内“四岳”成为他们典型地标——西之太岐、南之王稽、中之首铜、东之孟泰。北边没有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湖沼地,虞夷人管它叫玄泽。
根据地域,虞夷划分了十七个军团辖区。方征他们是从西边潜入的,在太岐山附近。这里的军团就叫做太岐军。
如果方征想要去首铜山,无论走哪条路,都必须通过太岐军的封锁线。那只是第一道防线,之后要通过云梦薮、阳纡薮、淮水的三个军团的防区,在那之后,才进入首铜山区域,那里军团防守得最严,更不要说虞夷尖兵禺强营的训练大本营就在那里。
这天,一只“鹦鹮”飞来找方征。这其实就是后世鹦鹉的祖宗。它身形小巧,青羽赤喙,有像人的小舌头。当然现在它们还没进化出说人话的能力,但自从第一只鹦鹮被华族山谷里的铃铛网粘住后,方征就开始叫人训练这种小鸟来传讯息。
这只小鸟脚上绑着个贝壳,里面有几道刻痕和数字,这是最简单的传讯方法。数字是方征教给华族人的。贝壳上的刻痕代表数量,这是二铜牙传来的消息,三道刻痕代表他带着两只小獬廌共三个活口,后面的数字9代表他们启程已经九天。结合着小鸟飞信的时间,他们应该离得不远了。
方征每天派虞夷使者出去打探消息,这天叫他找个方便观察的高岗,好接应二铜牙他们。
那虞夷使者道:“矿山背面开采完的废弃石窟,不会有人去那里,也足够高。”
方征点头,似自言自语般道:“那我明天早些把子锋运上去。”
虞夷使者适时建议道:“要不我帮您守着子锋大人?我是说,那上面的路挺不好走的……”
方征眉头一拧,那虞夷使者大气不敢喘,方征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好啊,那就拜托你了,要好好照顾他。”
“那自然。子锋大人是我们敬仰的少年英雄嘛。”那虞夷使者松了一口般道。
第二天早晨,虞夷使者早早来和方征交接。方征叮嘱了几句要如何给子锋喂食,就离开了谷仓。
听着方征脚步声逐渐消失在矿山方向。那虞夷使者迅速“撮叶吹”,招来了一只灰白色的小狸猫,在它腿脚上绑了片叶子,驱使它离开了谷仓。
又过了大约半天时间,一队人马踏破了这小补给屯的宁静。他们骑在训练有素的高大马匹背上,为首的人骑着战熊和驰狼。
那虞夷使者听着外面蹄声、低嚎声和训练有素的整备声,面上露出喜色。他走到子锋床边,正准备抬起子锋的身躯,忽然背后被一柄冰寒的剑限住,方征的声音冷冷在他耳边响起,冻住了他即将伸向子锋的手:
“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呵?”方征用重华剑迫使他转过身子面对着谷仓外人马的方向,低声问:“把子锋送给这队人?他们是谁?”方征的声音冰冷又危险,“你不回答就死在这里,我亲自去问。”那剑锋利的部分往他腰上更深地按了按。
虞夷使者吓得魂不守舍,哆嗦:“你你你你没走?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到——”
他分明听到了方征离得颇远的脚步声,却不知道,方征刻意发出离开的脚步声后,又用了龟甲上第五招“千手功”快速地倒立着无声无息地回来了。这招式本来是训练手的速度、又轻又快,方征灵机一动用这个方法实现了完全消除走动的声音,悄无声息回到了谷仓顶,监视这个虞夷使者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还把那只灰白色的狸猫拦截住了。它没有送出信息。
不过仍然是来了一队人马,方征心想,这应该是早和虞夷使者约好前来的队伍。这个虞夷使者有另外的打算。若是这点方征都看不出来,他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不过那虞夷使者一开始还算掩藏得很好,是直到他提议让方征把子锋单独留在这里时,才彻底暴露了出来。
至于接应二铜牙那边,方征想,他跟这批闻讯而来者势必有冲突,肯定会闹大动静,二铜牙会带着獬廌发现的。
虞夷使者被迫小声给方征吐露讯息。
“我都说,大人不要杀我——这是太岐军团统领的队伍。”
方征凝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哼声:“军团统领,带来不到一百人?”
而且稍微令方征在意的是,外面除了马匹之外,还有一头巨大的战熊和一匹驰狼。
虞夷使者苦着脸道:“太岐统领带的是精锐,人不多。”
方征耳力分辨着外面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的询问声:“连子锋真的在这种地方?”
“他失去了行动力,也只能躲在这种小地方了。”
方征眉头一皱,把刀刃又陷深一点进虞夷使者的衣襟中,低沉问:“除了太岐军团的统领,还有谁?为什么声音那么年轻?”
之前据方征收集的情报,这些军团长,起码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以上,声音都比较粗犷。但刚才发问之人地位想必更高,声音却十分年轻,不太像军团统领。
那虞夷使者颤抖道:“是,是我们虞夷的四王子……”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之前才听说虞夷国君的几百个儿子里面,最后只有四个活到成年。继承人都要去斟寻锻炼,想不到这里就来了一个?
方征咬牙切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这位四王子才是你那司空选择的人,你们只是想把子锋当棋子?”方征的刀更深地按进去,近乎要戳破他的皮肤,声音愈发冷,“看来,我也入不了你们的眼,是个假王?”
那虞夷使者面色惨白,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方征低声地在他耳边吩咐着。
不一会儿脚步声逐渐靠近这谷仓门,有人在外面喊道:“把连子锋带出来。”
虞夷使者的声音从谷仓里传来,“王子殿下!连子锋醒了,他,他要见您……”
太岐山统领眉头一皱:“怎么醒了?不是说成了个活死人?”
在他身边,骑在一匹黑色驰狼背上的虞夷四王子,他今年二十二岁,穿戴着十六种动物缝制的修身兽皮袄,脖子上挂着一串吊几百根小兽牙骨链。他继承了虞夷国君威严的面貌和他那女奴母亲的精致五官。
他叫做委羽,这在虞夷语言里有“北方比寒冷还要恐怖的阴冥”的意思,虞夷国君喜欢用最恐怖的动物或自然现象给儿子们起名字,期盼他们个个都比虎熊还凶、比狼狐还狡诈。可惜的是,这位四王子委羽,还远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事实上,他三个成年的兄长,也没有谁真正能让老国君满意。
委羽在狼背上沉声道:“既然醒了,就让连子锋出来见我。”
里面的虞夷使者沉默了半响,道:“他,连子锋,虽然醒了,还走不动。请,请殿下屈尊——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谈,在外面容易被人听了去。是关于‘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