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亦可平(211)
“没想到……濒死之际会激发出那么多龙血。救回来之后,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巫长深深叹息,声音渐低,“我从小看着小锋长大,很想救他。可若是……”
他没有说出那后半句话,方征已经感觉到对方某种迟疑的意图:
可若是完全失去人智,变成以龙血为主导的破坏力巨大的怪物,还要救他回来么?
久等,想大家了,明后天会多一些。
第135章
“当然要救!”方征不假思索大声道:“小风一定会回来的!”
方征丝毫没有迟疑,生而为人恢复人智,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事情。方征极为欣赏子锋的其中一点,就是他那屡屡绝处逢生、死中求活,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却无论多么痛苦也不放弃生存的意志。
那是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有这样心智的子锋,定然也想回来。
“这么肯定要救?你是什么人?”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巫”问方征,“是小锋的契仆吗?”
契仆相当于奴隶,所不同的是比普通奴隶要强大得多,为了掌控这种强者,会用药物或是动物控制那人,仿佛建立了一道盟约。当年祖姜大国主用牵心虫来控制子锋,也相当于让子锋当了她的契仆。
方征听不懂什么叫“契仆”,但大概猜得到是仆从的一种分类,深受现代思想浸染的方征,立刻摇头道,“我不是他的仆从,我是他的……”
方征迟疑了一瞬:“我是他的……哥哥。后来认的,没有血缘。”
方征挑选了一个后世兼有亲近和责任的关系,在这位巫长面前定义他和子锋。不过这个时代对于“兄弟”的理解还没有后世太多伦理道德的限制,所以那个巫长依然有些迷惑地看着方征,似乎想问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居然愿意冒生命危险带子锋进入首铜山中?何况没有真正的血缘,真是奇怪极了。
“是什么人威胁你来此?”那黑衣巫长问。
方征道:“我没有受什么威胁,是自愿来照看小风的。我们部族的文化里,哥哥理当如此。”方征飞快扯了个这个时代或许容易被接受的理由。
那巫长一脸难以置信,不吭声,弯下腰移动着石碑边缘。方征忽然发现石刻里露出了一条条沟壑,方征脚底下也冒出来两块石头,让他一时之间没有站稳,差点摔倒下去。随即他发现那个巫长故意这样做,将方征隔在了沟壑中央,把他和子锋分开了。
那巫长操纵着平台的机关,空出一条平直的通路,往子锋面前伸过去。子锋想往外跑,但两根长绳悄无声息从那巫长巨大的袍袖下伸出来,一左一右锁住了子锋的腿。照理说子锋的破坏力可以轻而易举挣脱绳索。可是他犹豫着面对那巫长没有动作。似乎在拼命压抑着破坏欲,就像一种对巫长强大力量的忌惮。
“部族的文化?自愿照看?比夏渚人说得还好听……”那巫长对方征的说辞嗤之以鼻。他朝着子锋小心翼翼走过去。子锋浑身灰白色的纹路暴涨、赤红的眼眸充血得厉害。试探性地发力挣动那绳索,却惊异发现轻易挣脱了。
子锋愣愣看着自己双手,似乎加诸在他身上的某种畏惧随着那动作被击打得粉碎。随即他狰狞地扑过去,毫不犹豫挑战巫长的权威。
那巫长以迅捷的速度躲开,和失去神志的子锋战成一团。方征震惊地发现,那巫长能和力量暴增后的子锋暂时相持,该有多恐怖的战力。毕竟子锋在太歧军团里,以一己之力对抗了上百战士。
这个巫长,年龄应该比子锋大得多,仍然宝刀未老,方征不由得刮目相看。
那巫长所用之武器乃是一柄杖,杖头雕刻的鸟嘴尖喙就是攻击的刃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亮银色。鸟喙划到子锋身上,轻而易举割开皮毛衣罩,甚至把坚固的皮肤也割开了一些小口,虽没流血,但对于子锋来说,立刻感受到了致命威胁,警惕地后退离远。
那巫长身着黑袍长氅,和子锋每每错身而过,袍袖翻飞,都像是绽开了宽大蝠翼。在战斗中他脸上的兽头面具被击开,方征没想到他外表看上去极其年轻,和沙哑的嗓音极不匹配,就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方征不由得想到,或许和娥皇女英的养子们类似,他也吃了些养生长寿的药品。
“你是子锋的老师?”方征问。可他又觉得不太可思议,子锋的老师不是羿君吗?早就逝世了。刚才这个巫长所说“带回逢蒙的头颅”应该指的就是这桩仇事:在远古神话中,逢蒙是后羿的弟子,却因嫉妒师傅的箭术,利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他。
方征脑中飘过一些粗浅的信息:这个山海时空中,后羿和逢蒙的关系,牵涉到更为复杂的政治站队——虞朝分裂,逢蒙等年轻新锐臣属拥戴大禹的儿子启君即位,而以后羿为首的尧舜旧臣却拥戴本该受禅让的益君。后羿和逢蒙这对曾经的师徒,也就此势不两立。虞朝分裂为夏渚和虞夷。各自立王的启君和益君,使出浑身解数对抗彼此。逢蒙在夏渚被提拔为飞獾军首领,组织了暗杀部队。下手的主要目标,就是那批掌握着丰富战斗经验和技能的尧舜旧臣,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战神羿君。
而在一次次的争斗中,年纪渐长的后羿,终于有一次受了重击,遭受了不可逆转的创伤。强撑两年后,溘然长逝。
方征心想,这时代,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技术吧?后羿既然不可能复活,这个巫长肯定憎恨逢蒙,于是和子锋立下了那两个约定。要么杀掉仇人,要么快要死掉,才能回到这里。
“我不是子锋的老师。”那个黑袍巫长站在石刻边缘,寂然道,“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
此刻子锋正警惕地试探,准备下一次突袭。猛然又扑过来。然而那巫长从一处圆柱形的石洼里跳出,拍击石刻的边缘位置。子锋本来准备扑下去的位置立刻出现一个深窄陷洞,子锋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手臂在陷坑中划过,恐怖土石碎裂声响起。
那陷洞非常深,超过十米。子锋气得在下方击打石块,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如果把陷洞弄塌了,自己也会被埋在下面。子锋停止暴动,开始试图挖土壁往上爬,可是他总是滑下来,陷洞也没有窄到他能靠身体蹬上来的程度。子锋在那陷阱里不断转身攀爬着又往下滑,像一只碗里的小老鼠,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方征表情古怪,这装束类似的巫长之人,使用战力和机关,三两下就把子锋困住。在方征见识过的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自称卑贱的奴仆?太妄自菲薄了吧。
“即便是羿君的仆从,您也很了不起了。”方征对真正有实力之人,哪怕是敌人,也会有应当的敬意。何况这人从小训练子锋技能,很大可能拯救他。更值得好好交流。
那人表情淡漠,“比起主人,屺兮远不如。”
方征心想,原来这人叫做屺兮,屺在古代文字里的意思是山。《诗经》里也有这个词。
方征想到刚才这人怀疑自己是什么契仆,难道他也有不得不在此的理由?可是实力如此强大,也不像不甘心。又有什么能把他困在这里呢?是这块不知何人所铸有许多机关的山川石雕吗?还在守护着什么秘密?这里是子锋从小训练的场所,他既然知晓子锋龙血的身世,又是以怎样心情从小看待子锋这个“非人”存在呢?他真的会尽心搭救子锋吗?不管如何,方征决定一试。
“请您搭救子锋。”方征恳切道,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祈求的动作该怎样做,就弯下头,所有人都应该看得懂。
那人静静凝望着子锋在深坑里试图爬上来却屡屡失败,毫不疲倦重复动作,也不停下来思考或交流,完全兽化之态。屺兮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拔.出刀柄缝合伤口后,他依然恢复不了人的神志,那就必须除掉。这种东西已经让太多的人牺牲。”
方征呼吸一窒,忍不住道:“你们分明知道他和常人不一样,他——”
“一个冒险的尝试,曾经也希望能变成机会。”他悲哀地往深坑里望去,“……十九年前,这个小婴儿被丢弃在河中,主人救了他。半夜里狼群袭击,这个小婴儿不但毫发无损,甚至去咬一只狼。从那时起主人就觉得不对劲,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很多不同迹象让主人一次次地震惊,推测出这个小婴儿和正常人不一样,可能是传说中花与龙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