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设计师(28)
草场中的狐狸很警觉,奔跑间一个回眸,夏谨亭从瞄准镜中瞧见一双懵懂惊恐的眼睛。
他放下枪,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作为设计师,夏谨亭在工作中经常会接触到各种动物的皮毛,人们为狐皮大衣的华美而倾倒,却未曾亲眼所见扒皮抽筋的残忍。
夏谨亭一直反对制作动物皮草,猎杀的行为太残忍,再精美的作品都失却了意义。蒋宽无意间触碰到的,恰恰是夏谨亭最厌恶的。
夏谨亭在马背上想着心事,没留神身下瞧着恹恹的马忽然躁动起来,一个劲儿地掘蹄子。
原本速度并不快的马匹,跟疯了似的飞奔起来,夏谨亭心下一惊,慌乱中用力地夹紧了马肚子,却无法让马停下来。颠簸了好一阵,夏谨亭掌心发汗,头昏眼花,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更糟糕的是,连天公也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草场占地面积很大,他早已与蒋宽走散了,孤立无援之际,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放松身子,踩紧马蹬,尝试适应马的节奏!”
慌乱中,夏谨亭听到一把男声,指引他一步步克服困难。
马匹失控了那么久,夏谨亭的身子早已僵硬得不成样子,可他还是试着放松身子,当他不再用力夹马肚子时,情形好了许多。
“对,就是这样,适应节奏,握紧缰绳。”
身后的男声发出下一步指令,夏谨亭本能地照做,逐渐重掌马匹的控制权。
“往后拽缰绳,吁——”随着男人的一声令下,疯跑的马匹总算停下了。
夏谨亭的后背早已湿透,脸色苍白无血色。
“你还好吗?”
夏谨亭抬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诧:“是你?”
他与顾阙极有缘分,竟在这儿遇见了。
“下马歇会儿吧,我扶你。”顾阙朝夏谨亭伸出手。
握手的一刻,夏谨亭掌心一阵刺痛,方才缰绳抓得太紧,将掌心磨破了。
双腿碰到地的瞬间,夏谨亭站立不住,朝顾阙怀中跌去。
“抱歉,我……”匆促间,夏谨亭抬眼去看顾阙的脸色。
顾阙轻笑着将人扶稳:“无妨,就你方才那种骑法,腿还得软上三天。”
“下回别再这样,太危险了,怎么就你一个人?”顾阙看出夏谨亭并不会骑马。
夏谨亭向顾阙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末了自嘲一笑:“怪我,要不是我逞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顾阙全程认真地听着,不曾打断夏谨亭的叙述。
“你有心退婚,可依我看,蒋宽未必肯。”顾阙一语中的,“若他一直拖着不答应,你当如何?”
“蒋宽不肯?!为什么?”夏谨亭茫然地看着远处的绿意。
因为读过原著,夏谨亭清楚地知道,蒋宽有多厌恶原主,怎会不同意退婚?
顾阙瞧见夏谨亭的表情,忍俊不禁:“看来你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冷不丁被夸了,夏谨亭微讶:“你的意思是,蒋宽对我……有好感?”
“不然呢?”顾阙有心逗他,“换做是我,绝不会带一个讨厌的人来猎狐。”
一瞬间,夏谨亭醍醐灌顶。
顾阙说得没错,蒋宽近来的态度十分怪异,屡屡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
夏谨亭没想通这一层,以为蒋宽只是喜怒无常,若蒋宽当真存了爱慕的心思,退婚的难度便水涨船高……
正想着,肩上倏地一暖,是顾阙将大衣盖在他身上。
“当心着凉。”顾阙拍了拍他的肩,起身从背囊中拿出挡雨的油布,搭了个简易的帐篷。
直到这时,夏谨亭才反应过来:“顾先生,你也来猎狐?”
顾阙笑着摇头:“听说这片草场不错,我过来看看,若是合适,便拿来开发度假庄园。”
开发度假庄园?!那岂不是开发商?!
夏谨亭充分意识到“顾先生”财力之雄厚。
两人在帐篷下坐了一阵,雨势渐小,顾阙看了眼夏谨亭的猎/枪,轻笑道:“没试着开一枪?”
夏谨亭摇头:“太血腥了,我不喜欢。”转念又想,顾阙既要收购草场,必定是喜爱猎狐的,这话说得扫兴了。
毕竟民国时期,人们普遍没有动物保护的意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代,谁会去惋惜一只狐狸的生命呢。
“我也不喜欢。”怎料顾阙点点头,十分赞同夏谨亭的看法,“猎狐的确太血腥了,倘若我接手,这片草场大抵会禁狩。”
夏谨亭吃惊地看着顾阙。
“那么美的地方,不该染上血腥气。”顾阙抬眸看向远方。
从夏谨亭的角度看去,正瞧见那如刀劈斧削般帅气的侧脸,顾阙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叫人挪不开目光。
“我的脸比风景好看?”
听到顾阙低沉的笑声,夏谨亭才回过神来,他匆忙挪开目光,耳际因一句调侃染上层淡粉。
原来绅士如顾阙也会开玩笑,夏谨亭眼中的“顾先生”逐渐立体起来。
两人又坐了一阵,天色渐晚,却不见蒋宽来寻。
夏谨亭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面露疲色。
顾阙皱了皱眉,将夏谨亭扶起:“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夏谨亭这一日受了惊又淋了雨,体力早已不支,半倚着顾阙往外走。
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前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凑近了能听见蒋宽的喊声。
两方打了个照面,蒋宽张口便是一句:“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夏谨亭头昏得厉害,蹙眉道:“你跑太快,我赶不上你。”
蒋宽的目光落在顾阙身上,霎时一怔。
顾阙的容貌与气质太出挑,今日只是一身便装,通身的气场却比穿了晨礼服的蒋宽还足。
蒋宽一向是个欺软怕硬的,碰着顾阙就矮了一截,又见夏谨亭半靠在顾阙怀中,登时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夏谨亭身上。
“赶不上你不会在原地等,乱跑什么?!”蒋宽一副质问的口吻。
夏谨亭没心思与他争辩,只想蒋宽赶紧兑现承诺:“说好的,我答应你猎狐,你便与我退婚,订婚契拿来。”
蒋宽见话题又落到退婚上头,眼珠子一转,推脱道:“我没带在身上,下回给你。”
事到如今,夏谨亭彻底明白了,蒋宽就是故意拖着不退婚。
“我数到三,把订婚契给我!”夏谨亭语气平静地朝蒋宽伸出手。
蒋宽是个好面子的,容不得夏谨亭在外人面前这样冲自己说话,气急败坏道:“我说了没带,你偏不信!”
“三……”夏谨亭不管他说什么,只管自己报数。
“别闹了,我说了,真没带。”
“二……”
“夏谨亭,你非得闹是吧,好啊,我……”蒋宽的声儿哑在嗓子里。
数到一的时候,夏谨亭举起了猎/枪。
“订婚契给我,不然我开枪了。”夏谨亭的语气仍旧很平静。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蒋宽停止了争辩,将手伸进衣服内侧。
可手伸了一半,他又停住了:“夏谨亭,你不会开枪的,这一枪,你不敢开。”
这一点,还是蒋宽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今日猎狐,夏谨亭颗粒无收,他根本没开过枪。
“不敢?”夏谨亭挑眉,只听“砰”的一声,子弹从枪管里飞出。
蒋宽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夏谨亭。
子弹没有打到蒋宽身上,可蒋宽实实在在地害怕了。
“疯了,夏谨亭你疯了!”蒋宽嚷嚷着,看向一旁的顾阙,“你不拦他?!”
顾阙仍旧淡定:“为什么要拦?”
蒋宽被堵得哑口无言,抬手将订婚契朝夏谨亭扔去:“给你!你拿去!”
夏谨亭将订婚契拾起,确认无误后,抬手将它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