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设计师(31)
当看清声明的落款时,长久以来压在夏谨亭心中的阴霾终于拨云见日。
蒋家终究是退婚了,一切依夏谨亭所言,声明里说明了两家人和平退婚,此后再无瓜葛。
夏谨亭将那声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下诧异——这一回,蒋宽竟这样好说话?
顾阙把报纸翻了个面儿,也瞧见了那则声明。
“恭喜,脱离苦海。”说着,顾阙举起了茶杯。
夏谨亭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与顾阙隔空碰了碰杯,喝下茶水的刹那,终于有了恢复自由身的真实感。
太爽了。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背负着“蒋家未过门的男妻”这个该死的名头过日子,也不用终日东躲西藏,以假身份示人。
心情大好的夏谨亭主动揽下洗碗的任务,冰凉的水浸润手掌的一刻,他被冰得浑身一激灵,心下却格外畅快。
只觉得目之所见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看着手中的碗碟,夏谨亭又想到了顾阙。
似乎从在草场碰到顾阙的一刻起,运气便一下子来了。蒋宽吃瘪、找到住处、养好身体、蒋家退婚,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希望,顾阙的确不辜负“金手指”的名头。
兴致高昂的歌声从厨下传来,昭示着夏谨亭前所未有的好心情,顾阙在外头听见了,不由地轻笑出声。
这些年,他一直独身一人居住,姜老夫人多次劝他找个贴心人,都被他挡了回去。
夏谨亭的到来,让这处闲置已久的宅子焕发生机与活力,以往冷冰冰的屋子有了人气与欢笑。
起初顾阙住这儿,只是为了方便照顾生病的夏谨亭,如今人病好了,顾阙却打消了搬离的念头。
顾阙承认,这宅子里的温情让人上/瘾,于是,他陆续把东西都搬了过来,打定主意占据宅子的主人房。
夏谨亭是个让人省心的房客,礼数周全,知情识趣,顾阙不喜人侵犯隐私,夏谨亭便牢牢记住规矩,从不涉足主人房。
在生活上,夏谨亭也十分好养活,哪怕在病中也从不挑食。顾阙还是头回遇见,像夏谨亭这么捧场的食客。
渐渐的,顾阙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对夏谨亭的口味也越来越了解。
夏谨亭平日里吃得素,最喜爱的肉食是糖醋小排,有这道菜时,他能多吃一碗饭。
除了记下夏谨亭的口味与喜好,顾阙的情绪也为之牵动。夏谨亭难受时,顾阙心情亦低落,反之,顾阙也会替他高兴。
譬如眼下,顾阙也被夏谨亭的快乐情绪所感染。
他将看完的报纸放在一旁,一错眼瞧见旧报纸上用自来水笔写了什么,仔细一瞧,原来是报纸刊载的招工告示。
夏谨亭在属意的告示上打了红圈,除此之外,页面中央还划了个通红的大叉。
顾阙瞧见了“亦铭坊”的字样,眉心猛地蹙起。
怎么回事?!
夏谨亭划了红圈的告示都是制衣坊或成衣店的广告,照理说亦铭坊也应该在其考虑的范围内,以亦铭坊的名气,城中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夏谨亭却在上头打叉?!
一瞬间,顾阙心头闪过无数个问号。因着这个小插曲,顾阙原本爽朗的心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第二十七章
顾阙仔细看了夏谨亭选中的制衣坊大多经营西服,无论是门店规模还是业界口碑都无法与亦铭坊相比。
夏谨亭既做过对比,没理由瞧不出亦铭坊的优势。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阙心里揣着疑问,却并没有贸贸然地问夏谨亭,打算先静观其变。
夏谨亭浑然不知顾阙心中的困惑,这一日,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前往某家心仪的制衣坊应聘。
制衣坊规模不大,前来应聘的人却不少,轮到夏谨亭时,管事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夏谨亭并没将管事的打量放在心上,对于此次应聘,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家制衣坊的面试内容一看外形二看谈吐。
因为制衣坊的员工需要接待宾客,要求五官端正,长相顺眼,说话不能结巴。
外形条件不合格的人员在第一轮会被刷,通过初筛的人员则有机会与管事面谈。
夏谨亭相貌出色,谈吐大方,顺利通过初筛。
随即,他被领到管事面前。
管事上了年纪,胡子花白,精神却十分矍铄。
他捻了捻胡子,冲夏谨亭点头道:“坐吧。”
待夏谨亭落座,管事并没有马上发话,仍如初见时那般盯着夏谨亭看。
“你懂做西服?”半晌,管事开口了。
“懂得一些。”
“先前有过制衣经验?在何处供职?”
“在豪泰当过学徒。”夏谨亭如实作答。
管事轻叹一声,摇头道:“你回去吧,我们不能请你。”
夏谨亭怔然道:“这是为何?”
别的应聘者除了交待过往的履历,还要现场展示手艺,夏谨亭准备多日,竟连露一手的机会都没有。
管事瞧着他年轻的面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这打哑谜一般的阵仗让夏谨亭十足困惑,他没多想,只当是意外一场。
彼时,他还心怀希望,踌躇满志地向下一家制衣坊进发。
可很快,他得到了一样的答复,别的应聘人员若落选了,至少能问得个因由,唯有他,每回都是莫名其妙被刷。
各家制衣坊的管事讳莫如深的态度,让夏谨亭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当又一次被无故拒绝时,夏谨亭面色铁青,执意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对方纠结了半天,只挤出一句:“你得罪了蒋家,我们如何敢用你。”
一句话对夏谨亭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忍无可忍道:“我已与蒋家退婚,如今跟他们半分关系都没有!”
“就是没有才糟糕!”管事一拍大腿,“我们又不是招不到人,何苦为了你一个无名小卒,开罪同行啊。”
夏谨亭这才明白,原来他所以为的自由身不过是空中楼阁,他看似摆脱了“蒋家未过门男妻”的身份,却又陷入了“被蒋家退婚的男妻”的身份中。
许是顾阙的态度太平淡自然,才让他忘却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眼中,退婚是一件丑事。
字面上写着和平退婚,可大多数人都觉得,夏谨亭是开罪了蒋家,才被赶出门的。
有豪泰的前车之鉴,没有企业愿意冒着风险聘请他。
想通了这一点,夏谨亭手脚冰凉,他近乎无知觉地往店外走,在经过等候的队伍时,忽然听见一阵议论声。
“哟,那不是夏谨亭吗?他居然还有脸出来!”
“还真是,这是干了丑事被蒋家赶出门,揭不开锅了吧。”
“嘘,你小声些,当心让他给听见!”
“怕什么,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跑去丽都偷人,还怕人说!”
夏谨亭乍然抬眼,冷冷地瞧着那议论的人:“你说什么?!”
那人被抓了现行,索性撕破脸:“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难道你不是因为偷人被蒋家发现,才被赶出来的?!”
这话槽点太多,夏谨亭气极反笑:“谁告诉你的?”
“八卦周刊上都登了,蒋少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说着,那人将手里的八卦杂志怼到夏谨亭面前。
页面上是他在丽都驻唱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穿着雪纺衫,被冠上了“偷人”的名头。标题一行明晃晃的写着:“夏谨亭丽都偷人,蒋少心碎退亲。”
一整篇写得绘声绘色的报道,夏谨亭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假的,全是假的!
难怪蒋宽这回这么干脆利落地发了退婚声明,原来早就想好了后手,编好了故事在背后造谣。
有了这则造谣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他得罪了蒋家,那则退婚声明,倒成了蒋家顾及彼此颜面的证据!
用心何其歹毒!
夏谨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他沿路买了一斤酒酿,头一次有了借酒消愁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