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上(22)
崔俣微笑,拱手为礼:“萍水相逢皆是缘,在下本应亲迎,无奈身子不争气,二位切莫见怪。”
他站在阳光下,对比范谢二人,只是微微出汗,衣服是干净的,人也是干净的,眉目俊雅,气质清澈,微汗的脸没一点粘腻油滑感,反倒更衬肤色润泽晶莹,连颊边被日晒染上的绯色,都显的更为鲜活。
范谢二人微微一怔。
崔俣笑容更加温煦:“在下崔俣,家中行六,不知二位……”
“我叫范灵修,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他叫谢丛,排行十九,我们都是长安人,此行正是要回家,你叫崔六啊……长的真好看!”走富贵风的少爷先反应过来,眉飞色舞介绍自己,顺便拉着身边人一起介绍。
崔俣含笑看着富贵少年,眉细眼长,唇红齿白,相貌不错,眉眼里透着股桀骜,应该很得家中大人宠爱。之前见马车没停生气,远远走过来时对蓝桥也不甚客气,现在见了他如此热情活泼,快人快语……这位大约也是个颜控。
“范灵修你少说点,崔兄腿伤了不舒服。”这次说话的是典雅气质风少年,额高目明,透着股斯文书生气,怀里抱着个大包袱,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是为自己的事发愁,还是不忍心崔俣的坚持表现。
是的,他注意到崔俣说话时身姿虽然笔挺,重心却只偏在一条腿上,朝他们迎来时步履微晃,面上难掩痛苦之色,猜到他应该不只身子不争气那么简单。
当然,这是崔俣故意表现出来的,一是想看看二人观察力,二是为自己‘高尚助人心肠温厚’的形象描补。真正亲切的君子怎么会不远迎呢,他是因为身体才迎不了嘛。
“崔六不舒服?”范灵修相当自来熟,“那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车啊!”
谢丛:……很不想认识这个人。
看着崔俣,谢丛表情略僵硬:“范兄只是性格直率,并非有意冒犯……”
崔俣并不介意,亲自打车帘:“吾辈年轻人相交,便宜就是,谢兄请。”这俩人都被晒的脸膛黑红,嘴皮干裂,发乱衣散,看着马车时的渴望热切眼神……他料想,谢丛其实也恨不得现在就坐上车休息。
范灵修一边上车,一边冲谢丛翻白眼:“大人们的虚委。”少爷才不会谢你!
谢丛:……
崔俣视线缓缓滑过二人,指了指车上杨暄:“我此行是随父往义城郡上任,表弟随行,无奈天降大雨,我与父分开……现下也要先入长安。这位是我表弟,姓沙,行三。”
杨暄墨色瞳眸微转,看向崔俣的神情相当有深意。崔俣……面色温润,不动如山。杨暄扬眉,眸底沁出些许笑意,往范谢二人扫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范灵修看看杨暄,再看看崔俣,眼睛更亮:“你们家人都长的很好看呢!”
谢丛……谢丛闭了闭眼,没去看范灵修,坚强的微笑着朝杨暄打招呼:“沙兄,叨扰了。”
知道杨暄不想说话,崔俣继续接过话茬:“我听我那小厮说,两位遭遇泥瀑,随身东西都丢了?我这里还有些衣服,干净食水,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你就给我你小厮的,我也穿,这身上都臭了!”范灵修见谢丛蹙眉犹豫,一脸不想麻烦别人太多的模样,心下不满,用力撞了撞他肩膀,“你不早就喊身上痒的受不了了?还喊饿喊渴的?人家崔六帮咱们,咱们得心存感激接受,真诚一点行不行!”
岂知这一撞,谢丛手没稳,手上包袱掉地上崩开,哗啦哗啦,纸片飞的到处都是。
范灵修一看更气了:“少爷费力拉扯你从泥潭里出来,你不要金,不要银,抱着包袱不放,说比命还重要,和着就是一堆破纸啊!”
这人就是跟自己犯冲!
谢丛心累的都不想理范灵修了:“这是我要带回家的最新邸报,洛阳刚出来的,长安还没有,当然重要!”
“最新邸报哪有这么多!”
“还有我收藏的,不行么!”
“你个书呆子谢十九!”
“你个白丁范大!”
崔俣看向杨暄,正好杨暄也看过来,二人双目相接,立刻领会了彼此隐意。
不需要太多,只这点时间,这点对话,这点情绪表现,他们就已经能大概摸清范谢二人的性格特点。想藏和不想藏的人,表现还是很明显的。
这二人,不会带来安全问题。
崔俣心下更放松,眼看两人要吵,赶紧将他们拉开:“范兄说的是,在我这里,谢兄可自在些,今日你求助于我,蔫知明日我不会有求于你?”他拉开车帘看了看车外,“前方不远好像有个树林,我让小厮在那里停车,我与沙三下去透透气,你二人也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待热气稍散,咱们再出发,可好?”
谢丛有些脸热,拱手道谢:“如此,麻烦崔兄了。”
“无碍。”崔俣弯下身帮忙捡邸报纸张,倏的,眉眼微顿,再说话时,声音更温柔,“说起来,路远无趣,我竟忘记携书在侧,这些邸报,不知谢兄可介意借我一观?”
“当然不介意,都是官府下发,不是什么机密,外面纸墨铺子都有,”谢丛一边摇着头,一边从纸堆里翻出几张颜色略黄质地略硬的,展开,“这里还有一张附近地图,崔兄也可一观。前边路截断,咱们需取道渭水,可怎么走最合适……我也不太清楚。”
崔俣修长手指接过地图,嘴角绽起微笑:“好。”
马车晃晃悠悠,走到范灵修几乎快忍不住身上臭味时,蓝桥终于找到一处树林停车。比起狭窄车厢,树荫下要凉快舒适很多。
崔俣让蓝桥找出两身自己的衣服,借与范谢二人,抱着小老虎与着杨暄下车,给小老虎喂了些水,检查了杨暄和自己的伤处,让蓝桥拿出干粮和咸咸小菜,泡两大碗淡糖水与范谢,这才安心坐下。
条件有限,匆忙之下能提供这些,已足够诚意。
范灵修吃的头也不抬,他从来不知道小咸菜这么好吃,淡糖水喝起来不浓不腻,意外的合胃口!
谢丛也很是,努力持续餐桌礼仪的同时,吃饭速度一点也不慢……
崔俣抱着小老虎,看着手上邸报。他眼下最缺的就是信息,谢丛的邸报,于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从久远到现在,一篇篇,一张张,崔俣看的头都不抬,连小老虎玩闹,抱着他的手指头啃,他都没察觉。
微风拂过黄杨,飒飒作响,杨暄舒爽的呼了口气,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听到小老虎不伦不类的喵喵叫,他视线缓缓滑过去——崔俣一只手手指几乎全部被舔湿,透着水润的粉,斑驳阳光透过树缝照下来,修长手指像蒙着层光晕……
这么热的天,抱着个长毛活物,他就不热?
崔俣指尖缓缓滑过最新邸报,到中间几行字时,停了。
吏部尚书被撤,右仆射身边左右丞下狱。
本朝皇帝以下,最大的官就是左右仆射,相当于丞相。二者品阶相同,俸禄一致,权柄相差无已,但若深究规矩,还是以左为尊。权柄之上,毫厘皆争,这两位仆射早就有隐隐争斗。
这一回,左仆射折了个吏部尚书,右仆射把最贴心的私人秘书给舍了。
观之前邸报,两位仆射还是隐隐争风,手段稳健,并未真刀真枪伤筋动骨,如今……是忍不住了?
上位者平和倒罢,一旦争斗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底下更会风云暴起,每个变化,许都是陷阱,许又都是机会。
于别人,是陷阱,于自己,却处处都是机会!
不是机会,也可以变成机会!
崔俣双目骤然放光,心底兴奋简直抑制不住!
第19章 根由
收拾心情,崔俣指尖轻移,再往下看。
渭水水患,于长安段竟出异相,有白玉寿石冲水而出。礼部请,天子不可无故离都,可派宗室替迎,而宗室之中,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者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