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休养过来之后,身体硬朗,手脚利落地去下面条了,顺便还往里面放了一些前两日炸好的素丸子和油豆腐,另外还舀了一大勺煮好的肉冻——这是昨天年夜里煮的大肉汤,放在外头凝成了肉冻,汤头浓郁,肉也软烂,煮面最合适不过了。
寇姥姥这边很少来亲戚,她也不怎么和别人交往,平日里只关了门带着谢璟过日子,难得来一回亲戚,招待的热情。
面端上桌的时候,谢璟正在和寇沛丰低声聊天,寇沛丰瞪着眼睛道:“可不是吗,别说学徒,就平日里瞧着身板强壮的护院都吓软了俩,咱们二少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可真是蛮力啊,拆了门板一下就轮翻了一个人!”他瞧见寇姥姥端了饭来,立刻收了声,等老太太走远又凑近了谢璟小声道:“旁人想抓他也不容易,后来他带大家躲到商号库房里去,好歹撑到人来,这才得救。”
谢璟拌了拌面,吃得津津有味:“二少爷力气这么大?我记得那门板很厚。”
寇沛丰心有余悸,忧虑道:“可不是,平时俩伙计搬都不一定能搬动,哎,我从黑河回来就……”
寇姥姥端了一盘热过的烧鸡进来,替他们撕开了,方便拿着吃。
谢璟眼睛瞟见,不动声色把寇沛丰的面碗往他手边推了推,“吃饭。”
寇沛丰人傻但识趣,连忙应了一声,只夸老太太手艺好,再不说一句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白明禹(得意):小爷力气大吧?脑子换的。
第18章 省府来人
寇沛丰在家中吃过饭,戴着毡帽匆匆走了,他还有许多家亲戚要走动,一早就先奔了这里来,跟谢璟聊得投机忍不住多讲了一会,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外头又开始下雪,晴日里飘下来,外头行人的衣服和毡帽上都沾了一层白。
谢璟打扫了自家院子,又去灶头里烧了一只玉米。
没一会传来烤玉米的焦香味儿,谢璟从草木灰里扒拉出那只玉米,拍了拍,捧着去找寇姥姥:“姥姥,我掰玉米粒给你吃?”
寇姥姥正借着光坐在炕上守着小桌做针线,瞧见笑着摇头:“我可咬不动那个,你自己吃吧。”
谢璟就坐在一边啃玉米,脸上花猫儿似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寇姥姥连着看他两三回,忍不住笑。老太太不催他去洗脸,反而觉得自家小孩傻乎乎的小模样招人疼,谢璟坐在炕头那跟她说了一会话直打哈欠,蜷缩在暖烘烘的炕头睡着了,寇姥姥这才慢慢放下手里的针线,拿帕子沾了点凉茶水给他擦了嘴边一圈“胡子”。
年假很快就过完了,谢璟开始收拾行李。
寇姥姥怕他饿着,给做了好些方便存放的小零嘴儿,一边给他带一边心疼道:“这回二月二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你,炒豆子和米花都多给你带了些,还炒了点棋子馍给你装布口袋里了,晚上守夜的时候就自己吃点,别饿坏了身子……”老太太念叨了许多,最后还是舍不得他走,“你要是能出府,就让人捎信跟姥姥说,姥姥给你包饺子吃。”
“哎。”
谢璟带了好些吃的从家中走了,寇姥姥站在门口一直看他,好几回老太太忍不住提起衣襟来抹了眼泪。
初三,谢璟回到白府。
他还未等落脚,就被周管家带去了方玉柔那里。
方玉柔屋里地龙烧得热,但她依旧穿戴得暖和,戴了观音兜,头上抹额的布帛也厚实,上头用金线绣了花又用极细的珠钻围了一圈,瞧着很是奢华。
方玉柔先是打量了他一圈儿,紧跟着笑道:“我记得你,上回见面的时候没细看,原来是个这么俊的孩子。”
谢璟跟她问安。
方玉柔道:“不用这么拘束,我身子没大好,不宜走动,那天在黑河的时候你立了功,按理说应该赏你出府寻个铺子里的管事当当,但你既跟了九爷,富贵也不是我们能攀得上的了,你且好好跟在九爷身边,照顾周全,不论省府如何,青河白家这里一年三节管事有的,断然少不了你一份儿。”她说着让丫头捧了一个匣子过来,递给谢璟。
谢璟看了一眼,是五十块银元并一些年节送的山珍礼品。
方玉柔道:“你的契纸九爷那边来人要了去,过年忙,也没能好好酬谢你,这些先拿着,等到了元宵节再加倍补给你。”
谢璟应了一声,接过东西,又谢了一遍。
从方玉柔这里出来,周管家又亲自送他去了东院,一直笑着喊他小兄弟,连礼品匣子都一路帮他拿着,到了东院门口才交到谢璟手上。
谢璟倒是没有跟下头这些人结交的心思,他志不在此,东院那位才是他的归宿。
东院。
白九爷正在与人对弈,他手边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还有半只剥开的蜜桔,房间里暖,带了一点微涩的橘子气味和一丝茶叶的清苦。
九爷坐在那里手执白子,身上是云纹锦绣的长袍,腕口边上滚了一圈雪貂绒,袖长至手,露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指尖是近乎于透明的白,指甲修剪整齐而润泽,落子之后听到门口响动,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回来了?”
谢璟应了一声,站在那看他下棋,不动声色看了对面的先生一眼。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微胖的身材,圆脸小眼,留了两撮儿鼠尾一样的胡须,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很是引人瞩目。
谢璟看到他的时候却绷紧了脊背,不敢造次。
这是当年省府老爷子重金请来的先生黄明游,专门教导九爷功课,九爷曾说过他腹内有万卷经文——这并不是夸大,黄先生背诵极为厉害,但凡看过的书都不会忘记,任你随意翻到哪一页考教,都能倒背如流。九爷对这人很尊敬,谢璟也从不敢在黄先生面前惹事,他念过书,敬重有知识的人。
黄先生坐在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举起棋子半天不肯落下。
谢璟偷偷看过去,心知黄先生老毛病又犯了,这位大学者什么都好,就是棋艺出奇的差,而且越差越战,越战越勇,不杀个头破血流不肯罢手。
九爷显然也瞧出来了,一边下棋一边跟谢璟问话:“你家里还好?”
“都好。”
“吃过饭没有?小厨房给你留了汤圆,我早上用了一碗,花生馅的味道还不错。”
谢璟从善如流,去小厨房吃汤圆。
黄明游抽空看了他一眼,瞧着人走了,回过头来极为小心地问谢璟来历。
白容久在这里遇险,省府的老爷子坐不住,要不是他年岁大了不能亲自跑这一趟,只怕这会儿人已经到了青河。就算如此,也特意派了黄明游带着一队护卫前来,酒厂建成之前,他们是不会回去了。
黄明游也受惊不小,这会儿还在疑虑:“但听你说,这孩子手上又稳又沉着,跟他年岁不符啊,下头哪儿能教出这样的人,会不会是别人派来的?”
“什么人开得起这样的价格,让他用命换?”九爷笑了一声,又落下一子。“不会。”
黄明游想了一会,琢磨着也对,又继续下棋去了。
谢璟在小厨房里也在想黄先生,他汤圆吃得特别慢,一颗能吃上好半天,慢慢磨蹭着吃了一碗,估摸着黄先生差不多输得想走了,这才回了房内。
他小瞧了黄先生。
黄明游今日输得兴起,袖子都撸起来,没一点读书人的样子,瞧着已杀红了眼。
白容久试探道:“黄先生,不如谈谈功课?”
黄明游摆摆手,眼睛盯着棋盘:“你的功课没什么好检查的了,老夫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一个学生足矣,我们继续下棋,我瞧着这里有三条生路,你看啊,如果我将黑子堵在这里就能杀出一小片,但如果我落在这一处……”黄先生比划了三处,不肯落子,已经有点玩赖了。
谢璟不敢过去,他怕和黄先生下棋。
不敢输,也不敢赢。
正好有人进来,同九爷谈酒厂机器的事儿,谢璟瞧着九爷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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