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拧眉:“之前不是说只是擦伤,怎么还没见好?”
谢泗泉单手拿木棍,哼了一声道:“他这么跟你说的?”
谢璟抬头看他。
谢泗泉道:“你爹那人脾气倔起来像头牛,非说自己年纪大了,这些年尚还有几分薄面,想多做些事,出份儿力,瘸着一条腿四处奔波,”他凑近了一点对谢璟道,“我可是听医生说了,他要是再不好好修养,那条腿搞不好要锯掉,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自己这一路都没用伤腿,都是单腿蹦跶……”
谢璟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只叹息一声。
谢泗泉摩拳擦掌:“他这人简直顽固不化,璟儿,你回去好好训斥他一顿!”
谢璟视线落在谢泗泉手腕上,问道:“舅舅,你手上怎么了?”
谢泗泉不动声色拿衣袖遮了下,随意道:“哦,就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擦碰了下。”
谢璟不信,握住他的手掀开看了下,绷带还算干净,但是上面的伤药气味浓重,胳膊上还带着灼烧痕迹,并不像是擦伤。只是舅舅不说,不想让他担心,谢璟也就没有多问,取了随身带着的药粉、绷带,帮他重新包扎了一下。
谢泗泉念叨贺东亭的这些话,也只能在谢璟跟前说说,再提起其他,语气多少还有点酸意:“外头现在都在夸你爹,白九统筹大局,你爹也没闲着,雇了好些木船帮了不少人,不过也算有些成绩,他之前往返在几座城之间为工厂拆迁运输忙碌,呼声颇高,如今一来上头就委派了他新职务,你瞧着吧,征地重建这桩事,免不得又要奔波数月。”
谢璟笑了一声:“他和阿娘好像。”
谢泗泉不痛快:“他怎么能跟你阿娘比,你都没见过,你娘比他厉害多了!”
“他们是一类人。”
“你都没见过……”
“我就是知道。”
谢璟给他系好绷带,小心挽起一点袖口,声音轻而坚定。
谢泗泉看着他,过了一会,缓声道:“你和你阿娘才像,璟儿,若是,若是等不到,你就跟舅舅回西川去,好不好?”
谢璟注视着火塘,并未回答。
两天后。
谢璟终于等来了九爷一行。
朝阳初升,江面上雾气弥漫,过了好一阵才慢慢看清江轮身形,由远及近缓缓驶向码头。
船上走下许多背着行囊的人,谢璟逆行而上,拨开人群,眼里瞧见要寻找的人一下就亮了。他走得太快,胡达等人都追不上,险些被人群冲散,谢璟不管这些,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眼里也只剩下对方一个。
九爷比旁人要高,远远看到谢璟,也在向他走去,虽脸色略有些苍白疲惫,但他是自己站着的,一步步走来。
九爷想起在北地商号那次,大雪覆地,冷的几乎没了知觉,也是谢璟这样一步步趟雪走来,还有无数次谢璟来找他的时候,都是这般,眼睛亮晶晶的,隔着老远就先伸出手,亲亲热热喊他一声。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九爷伸手,对方立刻紧紧握住。
谢璟那一声还未喊出口,人流涌来,九爷将他护在身前,搂在怀里低声轻笑:“我在这,璟儿莫怕。”
第170章 终章
战时条件艰苦,通信也颇为不顺。
即便如此,众人也慢慢在西南后方扎下根,一点点建起新厂。
曹云昭听说白九爷来了,还特意过来看望了一趟,带了不少的东西,他之前受了白九的帮扶,这会儿已是难兄难弟,自然也要帮他一把。曹公子一进门,就先感受到了一阵暖意,房屋里比之前少了一些摆设,但和往年冬天一样暖和。
九爷坐在窗前正在和谢璟说话,见他进来,停下手中翻页的书,问道:“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出了何事?”
曹云昭摇头笑了:“没事儿就不能来瞧瞧你?”
九爷招呼人搬了椅子给他,同他聊了几句。
临近年关,工厂已经安置下两家,其余的也在按部就班,来年开春就能上机器,两人都是旧相识,虽一个在官场一个在经商,但几句之后就说到了一处去。
曹云昭道:“眉山比这里稍好一些,不管是以前带来的工人,还是新招揽的,上面发了一些救济粮,瞧着还能熬过年关。只是学生那边,我听人说起,有些学生孤身前来又逢家乡战乱,好些请愿参军,书都读不下去了……”
九爷缓声道:“路是自己选的,既有心报国,那就让他们去吧。”
曹云昭叹息,又问:“黄先生他们在这里的学校建的如何了,听说被炸毁了几栋楼?”
九爷轻咳几声,一旁的谢璟就端了热茶,他喝了半盏之后道:“是有这么回事,校长办公室被炸得就剩下一堵墙,先生苦中作乐,说这叫‘室徒一壁’。”
“这么凶险!”
“是,幸亏无人伤亡,校舍已在重建。”
谢璟给曹云昭添茶,茶汤清淡,也没以往那边讲究,对他道:“黄先生说,炸得毁的是建设结果,炸不毁的是建设经验,依旧每日在瓦砾中上课,这里的学生们倒是还好,每日苦读,瞧着颇有干劲。”
曹云昭:“年节可有安排没有?”
谢璟道:“正在和九爷商量。”
曹云昭又看向白九,白九爷略微沉吟片刻,道:“从南边运来了一些蔗糖,打算做些糖果、点心一类,分发一下,按人数给吧。”他抬头看了曹云昭,又道,“蔗糖可以分你二百斤。”
曹云昭张张口,就见白九爷摇头:“再多不能给了,我还有其他用处。”
曹云昭到了嘴边的推辞又咽了回去。
他心想,白九这人也是有意思,不管什么时候,如何落魄,看起来都永远是居上位者,他潜意识认为,你是来求他的。
曹公子想了许多,一句话不说,喜滋滋白得了二百斤糖。
他瞧着白九和谢璟低声说话,两人做事瞧着越来越相似,面上忍不住微微露出笑意。
黄先生说教出了他们两个好学生,他如今瞧着,谢璟才是最好的传人,跟在白九爷身边做事利落干练,一颦一笑,都有些神似。
除夕晚上。
西川每一位教师和学生手中都分到了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捧花生、几颗糖果,有些学生在操场上席地而坐,用说笑来勉强排遣思乡之情,这是他们二十多年来过的第一个流亡在外的新年,不少人不敢提起故乡,他们的故乡已经沦陷,提起来怕会忍不住痛哭出声,只能呆呆望着北方,仿佛能透过重重山峦看到故土。
有人开始唱歌。
起初是一个,紧跟着其他人也开始哼唱起来,这是学校的先生们教给他们唱的校歌。
歌中唱着他们的希望,终有一日,他们定当返回故土。
谢璟把自己的那份糖给了黄先生,领了一小份儿,和九爷一同分吃。
九爷手边放着几封信函,电报会被截获,写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方式,这些信是随同那几百斤蔗糖和药品一同运送而来,是白虹起送来的。
虹姑娘去年听从九爷吩咐,去了东南沿海一带,接管了那里的生意,信里字字恳切,十分担心九爷和众人安危。
一封家书写得厚厚一沓,都是在关心白家众人。
九爷看过信之后,随手给了谢璟,谢璟扫过一遍之后问道:“爷,您要过去?”
九爷抬头看他,谢璟视线和他对上,没有移开分毫。
半晌,九爷摇头叹道:“让白二过去吧,他们订婚之后也一直未见过,就说我吩咐的,如今战乱,也没那么多规矩,让白二过去完婚,顺便留在那里等我消息,东南一带油料价格比这里低,也好弄一些。”
谢璟答应一声,记下了。
九爷还在低头看书函,谢璟掌灯,陪在一旁。
今天是除夕夜,一盏灯下,两个人影渐渐融在一处。
白家生意多而广,九爷的心思并不只停留在蜀地,他手边除了信函,还有一份打开标注了的海路图,这也是白虹起送来的,已踏出国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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