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家里的孩子,你猜猜我最……担心谁?”赵建国问老常。
老常端起杯子笑笑:“你家军军吧。”
赵建国翘起大拇指:“高,您老,真是高。”
“其实,军军啊,这样的孩子我也第一次见,不用父母操心,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那孩子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大人的悟性,老赵,你家军军,那真叫个天资聪明,性格温润,那要放在古代,可做国士。你有大福气啊!”老常叹息着。
坐在一边的赵学军,大大的打个寒战,疑惑的眨巴下眼睛,他,他这个样子,还是国士之才了?笑话吧?
“我不会你那些酸词汇,我就知道,我打赵学兵,打完就打完了。可你知到吗?我这个老子,我不敢打赵学军,即便是他是我的混蛋儿子,我打他我得想想。我不知道打了他会有什么后果,您可能不敢相信,那孩子有时候,说的那个小话,那叫个贴心,感动的你直哭。可是你再想下,他就是个孩子,尿尿和泥,闯祸顽皮,这才是孩子。对吧?就拿昨晚来说,想来想去,橘子说了,不是孩子们的错,是大人的错,这心啊,其实我们还是偏了,偏的孩子们冤屈了。哎……”
老常点点头:“一家一本难念的经,谁家不一样,还是我好,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我是全家不饿喽!”
“你说我老婆,她也不是个当娘的,哪有当娘的每天跟自己的儿子,问他,妈妈可不可以做这个?妈妈可不可以做那个,妈妈穿这个好不好看?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听了,我觉得我儿子是我老子。就拿昨晚来说,你说吧,老二说的那些话,是气人,可我不敢再动手逼孩子了。他要是再跑了,你说,我还不得撞墙去?说老三吧?一般孩子听了,肯定跳脚的跟自己哥哥们折腾,我家老三倒好,悄悄的一个人上了房,一声不吭的呆到下半夜。我是吓得不敢睡,生怕那孩子心思重,做出什么。我知道,老二心眼小,可是军军啊,那心眼也不大。”
“屁话,老二要跑,你叫他跑好了,受点罪,吃点亏。早点懂事,你也省心不是。我要是你,一天打他八顿!”
“你那也是屁话!你敢说,你不偏心?那小子没事就来你这里,这事问你白问!我老二那孩子聪明,可是也挺笨的,每次老三挖了坑,他一准掉进去,每次看的我那个急。我自己的儿子,他就跑一天,受一天罪我都舍不得。你说,他们那个出事,我都不得撞墙。老大现在有自己的大主意,老二呢,他觉得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儿的自己跟那里可怜自己。孩子闯祸,就是想我多注意他。至于我家老三吗……说实话老常,我不懂,我赵建国就是个平常人,可你看看,大半夜的,一声不吭的躲屋顶上。今儿早上起来,没事儿一样该吃饭吃饭,该上学上学。他两个哥哥怎么折腾,他就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看着慎得慌。”
赵建国没完没了的唠叨了很久,他一直说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呢的喇叭响,这才起身,回头对老常说:“今晚,我们那里有事,我回去加班。”说完,骑了车子离开那里。
老常坐了一会,对着石碑后说了句:“出来吧,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赵学军站起来,伸伸懒腰,溜溜达达的走过去,坐到老常身边,端起自己爸爸那半杯水喝了起来,他是真渴了。
“还跟你哥,生气呢?”老常笑眯眯的坐到他身边,还从口袋拿出两块高粱饴给他。
拨开糖纸,赵学军将糖块丢嘴巴里笑笑:“将愤忍过片时,心便清凉。”
“臭孩崽子,你才多大,别学我说话!”老常气笑了,伸手给了他个大巴掌。
赵学军含着糖,有些不服气的问:“我用错了?”
“倒是没有。”
“那你打我干啥?”
“我高兴。”
一时气闷,赵学军不再说话,脸上倒是有了小孩子的愤愤的表情。老常站起来,留下赵学军一个人坐着,他去了不一会,打了两份饭,递给赵学军一碗,爷俩坐在院子里便吃了起来。吃了一会,用筷子点点那包东西,老常问:“那是啥?”
抹下嘴巴,赵学军说:“您自己个看。”
将碗放置在一边,老常走过去打开包裹,将张脏兮兮的糊裱纸打开,撑了半院子。
“咿?”这一次老常倒是惊了,他来来回回的看着,表情就如找到玩具的孩子,越来越兴奋:“好东西啊!”
赵学军将碗里的汤喝完,走过去蹲下问:“伯伯,您给掌掌眼,看值多少?”
老常失笑:“屁孩子,哪里学的歪词儿,历史能拿钱衡量吗?这是啥,这是山西的宝,这是……晋商的魂啊……”
赵学军没吭气的笑下,看着老常从屋子里取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的端详,他端详了一会说:“这东西,没了,这么完整,这么……齐全,放伯伯这里,我帮你还原吧,现在,着万林也就我有这手艺了。”
“伯伯,这手艺,您教教我呗。”赵学军眼巴巴的。
老头立刻拒绝:“别学这个,我这一辈子,就是因为这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呀,个性残缺,天性不足。你写大字吧,这手艺的事儿,那也要分心性,你不行。”
赵学军不辩解,走到一边端起两个空碗去洗。老常收拾完那些东西,从屋子里取出一本古书,翻开一页,指指一边的位置,赵学军走过去坐下来,两只手撑着下巴,开始听老常给他念古书。
“忧患当明理顺受!人世间,自有知识以来,既有忧患不如意之事。小儿叫号,其意有不平。自幼自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有大富贵之人……甚少……”
“妈,我……我弟呢?”赵学兵擦擦汗,问正在做饭的母亲。
高橘子拿着火柱上下捅火:“玩去了。”
“跟谁?”赵学文进来问。
“我咋知道,你们自己问三儿去,这都几点了,死孩子还不回来。”高举看着漆黑的天,有些担心。
赵建国推着车子,进了后院,他隔着玻璃对里面的人说:“老常跟博物馆,打来电话,说军军在那边吃饭了,晚上不回来了。”他说完,从自行车车座下取出一块布,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擦车子。
这是赵学军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在家里住。这一整晚,家里从大到小,倒是都失眠了。赵建国翻来覆去的愤怒:个死小子,谁说他懂事了,谁说他不会发脾气了。这是啥,跟老子抗议呢?屁!老子才不理他,有本事他住去吧!
第15章
一九八四年春节,奶奶拥有了一个胶片唱机。万林本地民间曲艺并没有灌制唱片,老太太只好在家里没日没夜的听越剧,黄梅调,京剧。赵学军倒是问过奶奶听得懂吗?老太太听了直接翻了他个白眼:“我又不是外国人。”话说,外国人那也听不懂吧!
外国人,外国友人,是奶奶知道的新词汇。八三年底,一群有着不同于国人的黄毛绿毛外国人,在去参观五台山的路上,不知道怎么了,就进了万林市。万林市人民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半个城的人涌上街头,看猴子一般的看那些洋鬼子。家里,老妈去了,俩哥哥去了,最后老爸跟市委领导竟然也去了。能不去吗,外国友人被人当猴子围了,吓得硬是不敢下车。
洋鬼子走了,年来了。好久好久没说话的赵家三兄弟还是老样子。赵学军每天起得早,他说他拿着全班的钥匙,要去给同学开门。每天放学,他直奔博物馆,有时候就留在博物馆跟老常吃。他躲着自己的两个哥哥,有时候,远远地看到大哥,二哥站在学校门口,他扭身就从学校后面走了。不是他心狠,他害怕。他害怕下意识的,自己还会争宠,下意识的,自己还会做一些支配别人人生的事情,他害怕自己对别人付出太多,失望太多。他害怕,有一天他会越来越喜欢他们,依赖他们,当那个秘密暴露,那就不是原谅的事儿了。有些情感,他承受不起,骨子里,他认为自己不配。自己觉得自己清醒过来的赵学军,将自己缩进了一个小房子,他蜷缩着,连自己都没发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