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的太快,从洪子睦冲上去到方暇替山长挡的这一下,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旁边的几个夫子连同更远处的学生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有人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洪子睦扯开。
洪子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视线从山长落到了方暇身上,那么直勾勾地、一转也不转。
方暇猜是洪子睦终于意识到今天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他恳请山长出面主要是借助对方的威望,倒也没有让一位老爷子替他背黑锅的意思,因此这会儿到很坦然地回视。
洪子睦果然意识到了这个件是和方暇有关,但是理解的原因却不大一样。
只见他表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大声叫嚷着:“你以为那诗是他自己写的?!不是!!他也是抄的!这是别人的!!”
方暇一时之间没有对上说话人的脑回路。
迷惑之际,洪子睦已经被周遭围上来的学生连拉带拽的拖到了后面去,唯恐他再伤了前面的夫子。
方暇还想再说点什么,旁边的山长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随我来。”
方暇看了也已经被人群淹没的洪子睦、稍迟疑了一下:毕竟后者才是他任务的关键。
但他转念又想,看洪子睦现在这明显不冷静的态度,显然不是个商议的好时机,且这会儿人多眼杂的,他就算想把这个入侵者彻底解决了,也不是个好机会。
这么想着,方暇也没有再多犹豫,利落地应了山长的要求跟着对方离开了。
他倒是没有注意到,那边拦着洪子睦的人群中,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腕间。
方暇手腕上被抓出来一圈的痕迹,随着主人的动作被垂落的衣袖遮掩,但是在被彻底遮住的前一刻,那青紫处就好像时光倒流一样、一点点隐没了痕迹。
看着这一幕,杨守澈原本微沉的脸色变得愕然,他甚至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但是这眨眼的功夫,原本注视的人已经离去。
——是看错了吗?
杨守澈还在兀自疑惑,那边的洪子睦却没有讨得了好。
早先那会儿,山长虽都那么下了定论,但到底有洪子睦过往给人留下的印象在,仍旧有人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或者洪兄虽然一时糊涂,但是那些文章诗作总有部分出自他本人之手。
但是刚才洪子睦疯狂冲上去,还差点伤到山长这一幕,却是众目睽睽的。
这件事实在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天地君亲师。
这五者之中,“师”虽然排在最末,却也是连祭祀时都要享香火的尊长。
时人讲究“德才兼备”,甚至“德”犹在“才”先。
如此目无尊长、狂悖无礼之人便是有才华又能如何?只是令之行恶事更具手段罢了。这么想着,他们心中越发鄙夷。
洪子睦刚才那作为实在是犯了忌讳,也因此这些学生上去拉人的时候也没有多小心,趁机下黑手踹两脚倒不至于,但“不小心”磕了绊了却是寻常。
只不过洪子睦那又哭又笑、时不时又厉声嚎着“他也是抄的!”都模样实在是疯得怪渗人的,身上的劲儿又极大。学生们唯恐他发疯伤了人,将人拉开后,最后还是远远避开散了去。
杨守澈本来还刚才方夫子的事出着神,等回过神来这边的人已经散了大半,就连他自己也被杨孤鸣拉着随人群往远处去了。
夹在人流之中,杨守澈很容易的就听到了周遭的议论。
“没想到洪兄竟是那样的人。”
“还洪兄?呸!提名字都脏了嘴。”
“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儿。”
“那些文章岂是这个年纪能做出来的?果真是窃来的。”
“目无尊长、无礼至极,平常已露行迹!如此德行败坏之人,山长的处置还是太轻了!”
“……”
一道道或是鄙夷或是嘲讽的声音传入中,甚至夹这些不甚明显的窃喜,洪子睦这些年在书院里独占魁首的行为早便惹得人嫉恨,不过平常对方势大、无人敢表现出来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类似于“我早知道”“我以前便觉得”的说法不绝于耳,
杨守澈觉得自己该高兴的,或者最起码该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但是事实上,这一刻,听着这些话语,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模糊的梦境记忆在这时候突然清晰起来,梦中的话语和耳边的声音重合,这些话他好似都曾经听到过,只不过指代的对象换了一个而已。
……没有什么不同。
杨守澈并不为了那个罪有应得的人觉得可怜,但是他这时候……只无端端觉得齿寒。
脑海中传来一道没有什么特别情绪波澜的声音,[这便是人。]
【他】那么说着,语气中难得带了些对少年“自己”的指点意味。
第64章 寒门18
山长把方暇叫过来, 是询问诗集主人的事。
那本薄册是根据今天诗会题目,从一本更厚的整理成册的诗集选出来的内容。后者的集册里并非每首都是传世佳作,但是每一首都有令人眼前一亮之处,而且一脉相承、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老山长问的非常直接:“这是书院里的学生吧?”
方暇倒是不意外老山长能猜出这一点, 毕竟他从醒过来之后人就呆在书院里, 也没有地方去接触外人。以老山长那都快成精了的脑子,推测出这一点还是很容易的。
但方暇还是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否认“书院学生”的说法, 而是告诉对方自己不会透露那学生的身份。
老山长挑了一下眉, 直白地质问:“老夫会害他不成?!”
方暇倒不担心这个,毕竟老山长虽然远比看起来的圆滑世故, 但却算是好人了。别的不说, 起码对方好心收留他这一点,方暇就得记着这个恩情。
不过, 他到底是早先已经答应了杨守澈,这会儿自然得要信守承诺。
方暇作揖:“晚辈知晓山长是爱惜人才、关照学生之人。”
他虽是这么说着, 却绝口不接更前面那句话。
老山长看方暇这态度就知道问不出来,表情颇有点吹胡子瞪眼地送客。
山长本也是好意,毕竟见诗如见人,他从那诗集中就可以看出,那学生并非是为钱财折腰的品性。可是对方却被洪子睦剽窃了这么久都没有出声, 这里面显然是有什么不可与人说的苦楚, 或许是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短处。
老山长本想着,问出人来之后,他也好帮上一帮,结果眼前人可倒好, 跟个锯嘴葫芦一样的, 什么都不说——难不成他还能把人生吃了?
方暇来的时候被人客客气气的请了进去, 走的时候几乎是被扫地出门得赶出来,前后对比称得上鲜明了。不过方暇倒也没生气,老山长真的想要知道,大可以以先前相救的恩情要挟,对方既然没开这个口,显然还是体谅了他的立场。如此一来,老人家现在都作为不过是全了点自己的面子,实在没什么。
不过方暇往外走着,倒是突然想明白了那会儿洪子睦叫嚣的“他也是抄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方是指给他诗集的那人是抄的。
洪子睦显然没想到,他这边是正儿八经的原作者。
要都这么说也不对。
方暇想起来【杨明流】后来塞给他的那几张纸。
“用得上”是真用上了,但是全都用上了就很不同寻常。
这个时代往后流传下去的诗肯定不止这几首,【杨明流】到底是怎么确定洪子睦的选择的?
这准得都让方暇快怀疑对方有预知能力。
但这要不是预知,只是算计人心……
嘶,简直更可怕了。
方暇想着对方那比傲天还傲天的姿态,一时之间心里有点打鼓:这位在附到杨守澈身上之前也绝对是个狠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么一个狠人,他真的能和对方友好协商、成功达成让人“从哪来回哪去”的结局吗?
方暇觉得自己还远没有牛逼到那种程度。
他有点发愁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硬茬往后拖一拖,先解决洪子睦的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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