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哥答:“自然是守备大人的府里。”
御驾出巡,照规矩别说是私人府邸,连带围墙的城池都不进的,向来是提前好几年就开始搭建行宫,偶尔在外头扎营,也是同时扎好几个一模一样的主帐,防的就是有人跟踪刺杀。他这话一说就是个外行,容胤勾起了一点唇角,问:“你怎么知道皇帝会歇在守备大人的府里?”
涛哥不耐烦道:“大人为了迎圣驾,打去年就开始修缮府邸,满城里谁不知道?就算皇帝不来,他新纳的妃子总要找地方歇息,人肯定在那里。”
往日容胤听臣子们上传民意,全在说子民何等爱戴敬服,他虽不尽信,却也有些自得。这回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给他说,不由追问:“你怎么知道皇帝要纳妃?明明中宫虚悬。”
涛哥很惊诧,看了容胤一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朝廷里那些大官的闺女,初夜都得给皇帝,每年往宫里送。这还不够,每三年皇帝还要出宫亲自选妃,这不又到西境来了?祸害了不知道多少人家。”
容胤万没想到传承了几百年的出巡和承恩女官的制度,在民间居然传得如此不堪,他又生气又冤枉,怒问:“你就为这个,要杀皇帝?”
涛哥攥紧了拳头,寒声道:“不错!就为这个!他要选妃是他的事,可不该抢我妹子!我管他是皇帝还是天王,谁欺负我妹子,老子就杀了他!”
容胤怔了怔,便知道里头有隐情,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涛哥兄弟姐妹共十五个,大家合开了个武馆,最小的妹妹叫粉团儿,才十一岁就以姿容绝色闻名。去年因着御驾西巡,城里守备四处搜罗绝色男女,竟把粉团儿也抓了去,硬充作教坊歌女,说是要送进宫服侍御驾。
那教坊的歌女都是贱籍,婚嫁都不得走正门的,涛哥怎么受得了?带着兄妹们去府衙里闹了几回,竟被官府把武馆给封了,就此断了生计。实在无法,一家人索性进城寄身赌馆,想找机会救妹妹,顺便也能搞点银钱。这几天城里风声渐紧,听说皇帝马上就要来了,涛哥更是恨得咬牙,便商议好今晚上要起事,想办法去把小妹救出来。他满口昏君地乱骂,把皇帝说成个荒淫无耻的肥老头。容胤听到后面听不下去了,怒道:“胡说八道,你当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宫吗?”
泓生怕容胤暴露身份,真被涛哥杀了,慌忙打断:“主人!”
容胤转过头来,气道:“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
泓叹了口气,压低嗓子,和容胤咬耳朵:“也未必都是虚言。”
容胤怔了怔,皱眉问:“我宫里什么时候进过人?”
泓十分意外,看了他一眼:“陛下没注意?昨日还有的,入夜才离开。”
容胤证了怔,回忆半天,只记得自己昨晚上召见了好几个人,泓又迟迟不回来,两人晚膳都没一起吃。他满脸迷茫,明显就是没想起来,泓就再次提醒:“陛下不记得了?那位是和家主们一起见驾的,后来陛下就把人留在了房里。”
皇帝外巡,规矩就没那么严格,偶尔也会让臣子带随从见驾,帮忙捧个东西之类。家主们送了一大堆文书来,大概似乎确实是带了个少女,可他全没放在心上,只当寻常侍从,看完奏章就叫人出去了。容胤模糊想起那女子的面容,顿时不悦,冷冷道:“我房里每日进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泓轻轻一叹,低声说:“所以涛哥的小妹,说不定真的被城主征召,等着入宫。”
御前服侍的影卫们都是泓的心腹,泓若不点头,人绝对送不到他面前,更别提半夜三更,共处一室了。容胤想起昨日泓晚归,便知道这是刻意在给自己和那女子留时间,登时勃然大怒,寒声道:“你也不必再躲出去,若真是他妹子,我不会碰。”
泓怔了怔,顿觉冤枉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得垂下眼睛,低声答:“是。”
容胤登时呼吸一滞,气得脸都青了。两人顾忌涛哥在场,不便再多说什么,就只是僵持着谁都不说话。等到天色渐暗,外头隐约忽然传来一声又长又细的猫叫。
涛哥精神一振,吹起口哨应和。那猫叫声越来越近,没过一会儿小窗外忽然闪出个人影,低叫道:“涛哥!”
容胤闻声望去,,见正是刚才在赌坊里赖他赔镯子的女子,换了一身夜行衣,一猫腰就从小窗钻了进来,转身道:“原来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涛哥叫着那女子名字问:“丽娘,大家都来了?”
丽娘一点头,拔出鬓间发警,只几下就撬开了涛哥的锁链,低声说:“不急走,外头还有看守,我叫大弟堆了点柴火在外头。等会儿烟起来了,咱们趁乱再出去。”
她话音刚落,便见窗外浓烟滚滚,随即传来一片杂。烟火一起,人困在牢房里就要有大麻烦,就算没烧着,光烟也把人呛死了,更何况皇帝养尊处优,一点苦头没吃过,怎么可能受得住?泓大惊失色,猛地一挣,只听得“咯”一声轻响,他竟然拼着关节脱臼,硬是把手腕挣脱出一半,还要使力再挣。
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丽娘慌忙给泓和容胤也撬开了锁,骂道:“你疯了?”
泓撕下衣角,沾湿水先给容胤捂住了口鼻,才怒道:“这底下全是牢房,人都锁在屋子里,你们放火,是要杀人吗?!”
丽娘慌忙解释:“没有火,只是烟看着吓人。我们,不违律法的!”
她慌忙转头三下两下把牢房门锁也撬开,几个人一路小跑出了牢房,果然见外面西墙根下拢着几把柴火,正冒着滚滚浓烟,却连一丝明火都没有。满院子云山雾罩,丽娘学了几声猫叫,就见浓烟中闪出几个人影,打着手势示意往外跑。
几个人急忙跟上,才跑到坊市里,迎头便撞上一队骑兵。
涛哥立刻收步,弓下身子手一扬,一枚小石头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这是涛哥惯用的招数,寻常人黑暗中受了这样的攻击总要下意识躲一躲,涛哥就可以趁机逃走。可这次那枚石头正打在领头骑兵的铠甲上,那人动都没动。
“嗒”的一声,小石头滚落下来,被骑兵用马刀稳稳接住了。
黑暗里寂静了一瞬间。那骑兵蓦地冷笑了一声,马刀一扬,小石头激射而出,正中涛哥眉心,打得他头破血流。马背上那骑兵这才慢悠悠开口,问:“什么人?”
涛哥一见打不过,慌忙捂着额头答:“大人,我们几个是一家兄弟,在坊里赁了个店面做买卖,点货耽搁了,想抄近路回家。”
他语调诚恳,听着十分憨厚老实。那骑兵却不为所动,偏过头淡淡对身后兵将道:“城中戒严,犯禁者杀无赦。”
兵将们大声应答,策马上前。几个人全没想到这些兵老爷竟然要动真格的,顿时大惊失色,彼此看了一眼。他们应付官差都是老油子了,一个眼神就有了默契,当即转身拔腿就跑。
马刀空挥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涛哥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同监牢的那两人还傻乎乎地站着,就把两人猛地一拉,大吼:“跑啊!”
他不管不顾,拉着两人在黑暗中狂奔。以往惹了事碰上官差,像这样跑散了也就罢了,兵老爷们从不认真追究。可这回他们都已经跑进了窄巷,那马蹄声却如影随形,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涛哥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兄弟姐妹们能跑这么远,不是因为骑兵追不上,而是因为,对方还不想动手。就像猫逗弄耗子,在享受追逐的乐趣。
涛哥一咬牙,猛地站定脚步,大声道:“你们快走,我拖住他!”
一只手掌忽然搭上他肩膀,重重一压。男人的声音很平静,说:“我来。”
涛哥猛地一抬头,见是监牢里认识的泓。这人腰间别剑,作一副武者打扮,可身形却单薄,瞧着也不像个能打的模样。涛哥微一犹豫,立刻道:“你在我后头搭把手!”
泓一摇头,沉声道:“我留下,但是,你得去护着我主人,知道吗?他若少了一根寒毛,我杀你全家。”
男人的声音无比郑重,比起单独留下面对劲敌,这份托付像是更叫他紧张。涛哥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男人扑身进入黑暗,只得回头去找容胤,拉着对方手臂道:“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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