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匠媳妇也很高兴,整个人看上去都比以往精神许多。
当天晚上,秋砚亭半夜被憋醒后,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属于银匠媳妇的细细哭声。
“他爹,咱们的小七长大了,现在还会赚钱了。”
秋砚亭悄悄离开了门口。
回来后,他也睡不着了,在听到银匠媳妇屋里没声音后,便搬了个凳子来枇杷树下坐着。
如今的枇杷树已经很高了,秋砚亭看着,恍惚间像是他小时候,这棵树也还小时的模样。
秋砚亭伸手抚摸上树干,像以前一样,将枇杷树当成朋友兄弟那样说话。
“今天庆祝的时候没带上你,你是不是生气了?”秋砚亭还拍了拍他。
谢拂哪里会生气,他不能变成人和秋砚亭坐在同一桌吃饭,而秋砚亭早就没有小时候那样的习惯,吃什么东西也总要给他一份了。
并非舍不得,只是因为得知他不需要。
一棵树,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虽然呢,晚饭的时候没带上你,但是我也没忘记你。”说着,秋砚亭便从怀中摸出一块红布。
揭开红布,便能清晰地看见放在里面的那几样东西。
秋砚亭笑了笑,“虽然我的技术一般,但好歹也做出来了,你可别嫌弃。”
红布里,赫然是他曾经答应过要给谢拂的平安锁和手镯。
在银匠走后,他到底是将这个平安锁和手镯给打了出来,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给一棵树的承诺,这个单方面的,像是玩笑一般的承诺,终究还是兑现了。
“……不嫌弃,我很喜欢。”
谢拂从未像此刻这样,遗憾一棵树无法开口,遗憾他的话秋砚亭听不见,遗憾他们始终都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他想跟秋砚亭说话,想伸手轻抚少年的头,想……轻轻吻他。
谢拂定定看了半晌,看到秋砚亭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手在树干上抚过,随后又撑在树上,借助树的力量让自己稍稍依靠一二。
半晌,秋砚亭方才用红布重新将它们包起来,放在小箱子里,又将箱子埋在树下,就像幼年时给谢拂埋食物那样。
谢拂心中微动,他缓缓挪动根须,当根须触碰到木盒时,心中顿感安宁。
秋砚亭抱了一下谢拂,浅浅笑了一下,闭眼轻轻道:“晚安……”
秋砚亭回屋了,谢拂却没像平时一样陪他沉眠,而是默默守了一夜,直至天明。
*
看到秋砚亭能独当一面,银匠媳妇卸下心中重担,这一松懈,整个人失了支撑自己的大半执念,便又病倒了。
这回的病拖拖拉拉,始终没好。
一开始还天天喝药,可发现更多是心病,喝药也无用后,银匠媳妇便拒绝喝药,希望省下些钱来。
“再过两年,你也该说亲了,娘看着你成家立业,看着澜澜嫁人,这辈子就安心了。”现在支撑着银匠媳妇的便是这些。
说到亲事,秋砚亭却不感兴趣,“娘,我还不到十六,说这事还早。”
“你都要十六了,再慢点,都晚了。”
秋砚亭:“……”
“这事真不急,还有妹妹的亲事也不急,我打算送她去学校上几年学。”
“上学?女孩子也要去上学?”银匠媳妇之前只知道儿子要上学,女儿上学,也就是富贵人家的事,他们家从前都没考虑过,怎么现在反而要送女儿去上学?
“当然要去,现在的女孩子,就是要读书上学长见识,长了见识,才能把日子过好,才能不被人骗。”秋砚亭确实一直在考虑送秋容澜去学校的事。
之前家里没进账,他就算想提,银匠媳妇也不可能同意。
可现在不一样,他终于有了赚钱的能力,算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一家之主想送妹妹去学校上课,倒也没那么难。
银匠媳妇皱眉,显然还在犹豫。
秋砚亭趁热打铁,“娘,我也不求妹妹能读出个什么来,只要她能读书看报不受影响,以后嫁人生了孩子,还能自己给孩子启蒙,就像我以前就在家里给她启蒙一样,一个人学会,得省下多少钱。”
银匠媳妇觉得有道理。
秋砚亭继续道:“她现在还小,可以学个两三年,到时候再定亲也不迟。”
一听也就两三年,银匠媳妇也没再说什么。
女儿也是她生的,能让对方过得好,她当然不会反对。
等秋容澜得知这件事后,愣了愣,随后顿感惊喜,惊喜没多久,便又想到家中情况,收敛神色,“哥,还是算了吧,我读书也没什么用,你在家里教我的已经够了。”
秋砚亭不赞同她的说法,“谁说读书没用?要是真没用,那你哥我为什么还要读书?”
“你平时看报纸,上面有些文章就是女子写的,你和她们差在哪里?”
秋容澜听她哥将自己和报纸上那些先生相比,就算是她再自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哥,你还想让我写文章呢?”
“写不写文章不重要,心里有没有文章才重要。”
秋砚亭可以教秋容澜读书识字,却教不了她外面的世界。
这个世界,总要自己亲自看,才属于自己。
就这样,秋容澜被送进了学校后,银匠媳妇便鲜少再说起孩子们的亲事。
虽然她没再反对女儿读书,却也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是不会读书的,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自己男人要养小姑子读书。
秋砚亭的亲事被耽搁下来。
左右他自己也不着急,银匠媳妇便也随他去。
放下这件事,银匠媳妇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人一轻松,便容易被病魔入侵。
银匠媳妇又病了。
比平时还要病得重些。
冬天天冷,银匠媳妇整天咳嗽,药没少喝,可就是不好。
除夕夜,她看着桌上由儿子女儿准备的一桌年夜饭,还有喝了许久却没什么用的药,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孩子们的负担。
他们已经长大,而她也不能再给他们带来多少用处。
有的只是拖累。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病更重了,一度重到下不来床。
整个年,银匠媳妇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
“娘,药热好了,你记得喝。”秋容澜端着药碗放在银匠媳妇床头。
“好,娘待会儿就喝。”
秋容澜去厨房洗碗。
听着工作间里传来的敲打声,银匠媳妇知道儿子又在里面工作。
她披上衣服,端着药,来到窗外檐下,将盛满药的碗缓缓倾斜。
带着滚烫温度的药汤倒在地上,顿时融化了一片积雪,随着药汤流淌过,在地上勾勒出一道蜿蜒痕迹。
“宿主,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明明小七和妹妹都很在乎她,和钱比起来,还是她更重要不是吗?”013为银匠媳妇的愚蠢而不解。
“你是人吗?”谢拂问。
013:“……”虽然但是……这一定是宿主在球身攻击。
“你又没做过人,就别去揣测别人怎么想的。”谢拂毫不掩饰地嫌弃道。
013憋着气,最终还是不高兴地反击,“宿主你也早就不算人了。”
谢拂表情不变,“哦,谢谢提醒。”
013:“……”
怼人一时爽,后怕火葬场。
刚刚那话说出口,013并不存在的小心脏就砰砰砰乱跳,它吭吭哧哧半晌,才小心翼翼说了句:“不……不用客气。”
谢拂:“……”
*
银匠媳妇知道自己身体亏空大,就算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既然药没用,那就不喝了,至于不喝药的她会如何,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老天爷愿意留下她一条命,那她就留下。
老天爷不愿意,那也随他去。
这时候许多人都迷信,相信老天爷,认为人力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他们将之称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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