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朝精卫使了个眼色,精卫立刻以魔气催化那颗深海鲛珠,眨眼间,周围灵光大作,散发出浓厚的沁凉雾气。
沈檀漆呛了几口雾,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真切。
在漫长的混沌之中,沈檀漆四肢都被浓雾浸透得冰凉不已,他甚至觉得,谢迟是不是想要生生把他冻死。
之前听芋圆说过,深海鲛珠可以将人送回过去,但那时沈檀漆未曾想过,自己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了鲛珠。
心头不是滋味,又有些焦急难耐,他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
不多时,眼前的浓雾散开,出现的却是一处雕梁画栋的高大的宫殿。
四下望去,周遭大雪纷飞,冰天雪地里,只有梅花在枝头盛放。
沈檀漆犹疑片刻,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自己在哪,便听到殿内传来一声惊呼声,脚下顿了顿,他还是试探着走进去。
宫殿里到处都铺满了古朴书卷,几乎像是被书海淹了般,沈檀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循着出声的地方望去,却见大殿内的书架旁躺着个男人,似乎是晕了过去。
沈檀漆心头困惑,缓缓走进殿内,那男人脸朝下,头上还堆着书,他抬头看了看,书架上的书已经全掉空了。
看这样子,这人该不会是想要拿书,结果不小心被书架掉下来的书给砸晕了吧?
竟然有这么笨的人么?
沈檀漆嘴角微抽,把男人从书堆里刨了出来。
男人没有半点反应,跟死了似的。沈檀漆犹豫着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戳了戳。
一道低低抽气的声音响起,男人缓缓从书堆里爬起来,像是完全看不见沈檀漆般,低低嘟哝着数落自己:“怎么又笨手笨脚的。”
看到他的脸,沈檀漆一瞬间愣住,那双远山般的眉宇,和那蕴着雨雾般的墨色眼睛,居然和郁策有七八分相像!
他登时结巴起来,“你,你是郁策的……”
父亲?
看这张脸,肯定没跑了。
难道深海鲛珠把他送到了郁策父亲的记忆里?
对方浑然不觉般,似乎压根听不到他的声音,一边懊恼地叹气,一边把地上的书卷一幅幅仔细收起。
抱着书卷的男人,身上穿着和郁策极其相似的雪色长衫,不过少了几分郁策独有的清冷淡漠之感,反而更像个温润清雅的柔弱书生。
男人埋头整理着书卷,好不容易整理好,想要放回书架上,胳膊却像没什么力气般,手心扶着那些厚重书卷,摇摇欲坠。
见他这么费力,沈檀漆忍不住伸手,帮他扶了一把。
“谢谢啊。”
沈檀漆眼睛微微睁大,不可思议道:“你看得见我啊?”
男人唇角压低,轻轻笑了下,把书卷塞进一行行书架上,低声道:“你用我的鲛珠进来,我当然看得见你。”
他果然就是郁策的父亲,世间唯一的鲛人。
闻言,沈檀漆呆了呆:“那你刚刚为什么,装看不见我?”
摆好书架上的书,男人收回手,有些尴尬似的,攥了攥自己掩在袖内的手指,低声道:“我怕你是坏人啊。”
沈檀漆默了默,莫名有些想笑:“那你现在不怕我是坏人了么?”
听到他的话,男人狡黠地笑了下,指向书架,轻轻道:“你帮了我的忙,我猜应该不是坏人。”
沈檀漆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怎么感觉郁策的父亲看起来很好骗呢?
不过,也不算特别傻,至少还知道装装样子。
听谢迟之前的语气,他应该是进来过,从中知道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才会信誓旦旦地告诉沈檀漆,是郁策的父亲杀了沈家大夫人。
“在你之前,有个人也来过。”
果不其然。
男人拄着胳膊,坐在地上,随意地捡起本未看完的古籍,搁在膝头,“除了有缘人外,能拿到我的鲛珠,说明我此时应该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淡淡,没有为自己的死产生任何波动,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没有恨也没有怨。
反而还笑吟吟地看向沈檀漆,柔声问道:“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面对着这张和郁策相似的面容,沈檀漆的心尖不由自主软了下去,他跟着坐到男人身侧,低声道:“我被坏人抓来,他们说让我进来看一些东西。”
男人一边听着,一边翻开手中的书页,声音认真:“嗯,是和我有关的事情么?”
沈檀漆望着他,点了点头。
“你杀过人吗?”
沈檀漆的话十分突兀地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男人翻书的指微顿,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徐徐翻过。
望着这样的郁策父亲,沈檀漆实在想象不到,眼前人怎么会动手杀害沈家大夫人?
别说郁策不信,即连是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漫长的寂静里,男人低低开口:“如果你说的杀人是夺人性命,那我杀过。”
沈檀漆瞪圆了眼睛,想也不想问他:“你杀了谁?”
书页被轻轻合上,男人起身,缓慢地拖着步子,走到大殿门口,看向那扬扬洒洒落下的洁白雪花,回身看了一眼沈檀漆:“请跟我来。”
沈檀漆指尖微微蜷起,抿紧唇瓣,一言不发地跟在了他身后。
男人转头,看到他脸色很沉,似是压抑着些火气,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路很远,别急。”
“我知道。”沈檀漆努力忍着那团火气,他不想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对眼前的人妄下定论。
可郁策有多么信任这个父亲,哪怕所有人都说他父亲杀过人,十岁的小郁策也决然不信,独身一人逃出藏龙谷,到千里之外的朔夏城,只为给父亲沉冤昭雪,证明清白。
虽然他不了解沈家大夫人,也不知道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画像里的女子的笑容那么温柔柔软,她死时可是还有个十岁的孩子啊!
无论是什么原因,沈檀漆都不能接受郁策的父亲杀掉沈家大夫人这件事。
如果郁策的父亲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沈檀漆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恨么,沈家大夫人并非是他的母亲,而是原身的母亲,他有什么理由为别人的母亲怨恨。
不恨么,郁策那样相信他的父亲!
沈檀漆脑海里一团乱麻,斩不断,理还乱,抬眼看去,男人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垂下眼睫,怯怯地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种时候,居然还惦记问他叫什么!
沈檀漆没什么好气地回他:“沈檀漆。”
话音刚落,男人身子微僵,猛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沈檀漆?”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啊,你认识我?”
开玩笑,郁策他爹怎么可能认识他,当时他才不过十岁。
“认识。”
男人的话险些令沈檀漆平地摔个跟头,他声音更低了些,闷闷道:“我认识你的。”
沈檀漆瞥他一眼,脑海里想到,如果郁策他爹真杀了沈家大夫人,说不定还真见过十岁的原身一面。
这下更坐实了这人的犯罪证明,沈檀漆彻底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可男人却像陷入了重重回忆里,眸光落在沈檀漆身上,却好似在不断的飘远,“那年,你还很小。”
即便沈檀漆沉默不语,不给他回应,男人还是自言自语般轻轻道:“我们在裕冬城见过的,你和你母亲来飞鸾宗做客,你突然生了场大病,无药可治,你母亲寻遍了城里的名医。”
沈檀漆有些怔忡地听着,他知道裕冬城的确是离飞鸾宗更近的城池,在男人的低声诉说中,他仿佛能看到那位温柔端雅的沈家大夫人,在风雪夜里焦急地抱扶着十岁的原身,到处寻医问药的场景。
如果他也能有这样的母亲就好了,可是,他十岁那年被花盆砸成脑震荡,妈妈只是看了他一眼,扔给他一瓶碘伏说:“家里没钱,忍着吧,谁让你走路不看路,人家都没被砸,怎么就你被砸了?”
想到那些无情冷漠的话,和妈妈冰冷烦躁的眼神,沈檀漆心口就窝得慌,他撇开眼,说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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