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兀自看书,兀自微笑。半分没搭理她的意思。
好歹她还有两分姿色吧?
浑似八百年娶不上媳妇的老直男般令人发指!
她不由得心中有气。
她的眼睛白肿了。
那脓包汉子出来了,不停地用毛巾搽着他那双黑黑的手,有些窘迫地道:
“早上有绿豆粥、腌萝卜、馒头、咸鸭蛋……客官,您看……”
苏试淡淡道:“一碗绿豆粥,半个咸鸭蛋,十八个馒头。”
那脓包汉子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半个馒头?”
苏试道:“十八个。”
脓汉道:“都端上来么?”
苏试道:“嗯。”
那妇人还在一边等苏试问阿毛的事,等着他主动开口帮忙。“冰火双奸”已经失利,他们知道此人武功高强,不是“知白”这种没有多少江湖经验的小毛孩,因而特意下苦工扮了一段时间的经营茅店的小生意人了。
摘菜刷碗、起早摸黑……!
像她这样年纪的女人,本来就是不经熬的!
瞧瞧她
这手,都为此变得粗黄了!
馒头,亲手揉的;菜,也亲炒的。
饭菜,都没有问题。因为他们知道,若要成功,就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
他们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让他相信,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夫妇。
然后,才好顺理成章的将人引到“金缕衣”赌坊,引进他们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
那里早已花重金布下机关、毒雾、弩手,就等着请君入瓮了!
那妇人心道:什么人呐?别人儿子都给恶霸抓取了,他还有心情吃十八个馒头,胃口真是好的很!
——当然,这阿毛不过是个编出来的假人。
看他一袭白衣,轻摇羽扇。好不清闲!
她心中愤然,怕脸上露了颜色,便赶紧起身,怕见哭似的,拿手帕掩着眼角,步履匆匆地进了后堂去了。
那妇人和脓包汉子在厨房相会了,彼此间好一番眉眼交流:
他怎么不上当?
莫非演得不够惨?
要不你上吊试试?
呸!要去你去!
两人合计一番,还是那越娘脑子灵活,当即拉着那脓包汉子出去,要给苏试“扑通”一声来个双人跪,再来一段凄风苦雨的耍花腔。
谁曾想一撩帘,人已不见!
桌上留着几粒碎银,和十八个啃过一口的馒头!
这十八个馒头,真是啃得整整齐齐。一口都不多啃,一口都不少啃;一口都没啃大,一口都没啃小……
越娘忍不住骂道:“缺你奶奶的德了!”
什么吃相,这么难看!
看来这“一枝花”出恭后不洗手的传闻竟似真的!
那汉子也跟着破口大骂:
“好个不要脸的人!见到弱小,不知扶助;路见不平,拔腿就跑!”
枉他烧火做饭,灰头土脸;点头哈腰,迎来送往……
那金缕衣的陷阱布置,也费了老多钱了。谁都知道藏无极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原先是走公款,现在任务失败,自然是要他倒贴钱了!他怎能不气?当即内火上燎得连嘴边的脓包都膨胀了。
边上,那妇人气也气了,饿也饿了。一屁股坐在条登上。她手大脚大,在踏入是非江湖之前,也是个干惯了农活的,节俭惯了。便伸手拿桌上的剩馒头吃,只把咬过处切了便是。
那汉子见状,去得里屋端出两碗粥来。忽听那妇人“呀!”的一声惊叫,一下子捂住了嘴。那汉子心中一惊:莫非那一枝花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反在馒头里下了毒?
他忙抢上前去,却见那妇人摊开手,掌心是一颗吐出的珍珠。
这珍珠正、圆、润,成色极好,价值至少百金。
这妇人和汉子对望一眼,赶紧开始扒馒头,果然扒出十八颗珍珠!
原来苏试在每个馒头里都藏了一颗珍珠。
若这夫妇不是什么苦命老实人,自然不会把这些个吃剩的馒头看在眼里,十有是要扔进泔水桶里的。
若这两人果真是苦命的老实人,必然舍不得将好好的粮食浪费掉,啃过的馒头也不能拿去再卖……
这两人想通此关节,不由地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点惊讶,一点恐惧……
也许还有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事情,最近隔日更。应该会很快处理好的。
第五十八章 打铁镇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味。
知白感到很累, 很疲惫。
眼皮像烧糊在锅底的面疙瘩一样黏着下眼睑,叫他怎么使力也睁不开。
他感到有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勺,苦涩的药汁被喂入口中。
……是师父吗?
那年冬天好冷,他得了风寒, 瘫在师父温暖的毡毯里。
师父也给他喂药。
师父煮得药特别的臭。
魏知白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下去, 用袖子擦了擦嘴, 将药碗递出去的时候,眼睛闪闪地看着师父。
但师父只是接过药碗就要走。
魏知白伸手拉住师父的袖子, 道:
“师父,好苦啊。”
他知道师父腰间的锦囊里装着蜜饯、糖膏, 蜜饯似琥珀,糖膏似玛瑙, 洒着喷香的白芝麻像点点碎玉。他想也许师父会拿出一颗蜜饯亲手喂进他的嘴里,说“这样就不苦了”之类的。
他想让师父哄哄他。
他想得真美。
师父一手推开了窗, 窗外梅花新发,冰雪的凉气透入熏暖的内室。
师父隔窗摘了一朵梅花, 插戴在他的耳边,说道:
“小乖白。”
这算啥啊?
魏知白瞪大湿漉漉的眼睛。
师父俯视着他,眼中闪过一抹轻灵的笑意, 就像溶在水中的一缕糖。
魏知白湿漉漉的眼睛, 就又软绵绵起来——
他的嘴里还是苦的,但他的心里已经不苦了。
魏知白这样想着,努力地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干巴巴的老脸,就像一朵干萎的花掉在地上被又踩又碾的颜色。有着大概全世界最褶皱的笑容。
魏知白认出来了。
是在小牛村见过一面的葛大爷, 在这附近的山上当守林人的。
可是葛大爷为什么要救他?他并没有帮助过葛大爷啊?
葛大爷和蔼地说:“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
但是魏知白并不安心,他还记得有坏人想要害他。
他并不怕坏人。
他连死都不怕,他怕什么呢?
但是他不希望连累葛大爷,所以他就趁着葛大爷出去巡山,悄悄地走了。
——他真是傻。
——他帮助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麻烦不麻烦。
——别人帮助他的时候,他却总不希望麻烦别人。
魏知白躲在山林里养伤,自己给自己刨草药,洗伤口。晚上睡山洞,盖草叶子。
师父教给他的剑招“后羿射日”真有用!
他用来打猎,将剑脱手射出,一射一只老山鸡,一射一只老山鸡。
等到整座山头的山鸡为了躲避魏知白这个祸害,迁到另一座山头的时候,魏知白的伤势也已经大好了。
魏知白掏出腰间的灰不溜秋的囊袋,打开来数了数里面的头发。
一共是一百三十四根。
他已经离开师父一百三十四天了,他回去了是不是得洗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衣服?师父有没有等急了呢?师父会不会想他呢?
不管师父想不想他,他总是每日例行要想师父一遍的。
他怕自己记不住日子,就每天拔下一根头发来装在布囊里。
魏知白又提上他的竹剑下山,他又重新踏入江湖去杀人了。
他受了伤,虚,得补补,所以就不吃馒头了。
他拿出师父给他的第一个布囊,去钱庄里换了钱,买了八十个肉夹馍,背着踏上了前往北方城镇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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