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知道对方此刻看不到,猝不及防对视上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的时候,提赫羽的眸光还是冷不丁暗了暗。
江楼眠脖颈微微后仰,无声喘气,胸膛伴着呼吸起伏着,倚在车厢的角落,配上那涣散无神的视线,不得不说,是一幅极度旖旎而惹人遐想的画面。
提赫羽喉结滚动,随手捋了捋被抓乱的头发,坐回了青年的旁边。
江楼眠的大脑有些空白,哪怕已经感觉到那人侵略性的气息几乎将他包裹,也没动弹,只是抬起发酸的手,不紧不慢将眼睛前的布绫缠了回去。
“还敢么。”
江楼眠循着声音的方向微侧了侧头:“什么?”
提赫羽又重复了那两个字:“分开。”
虽然对方语气平静,但他还是敏锐地觉察到这人话语下压抑的情绪,不安宛如海底的暗漩般滚沸着。
江楼眠摸索着拢好自己的襟口,不想答话。
他不都再三保证过不跑了么,这人怎么还对这个话题这么敏感。
下一刻,手腕便被一把攥住。
对方接下来的话令江楼眠刚平复下来的呼吸瞬间变得紊乱。
“你若再有这个心思,本王不介意对你多做些刚才的事。”
江楼眠:“……”
好狠。
还未完全褪下的头皮发麻的刺激感再度袭涌了上来,沉默了半晌,他战略性退让道:“好,听你的,不提了。”
话音刚落,江楼眠便往后缩了缩:“离我远点。”
他因对方的那话仍心有余悸,虽然愉悦感是真的,但照他现在受制于人的模样,实在遭不住三番五次的折腾。
若是提赫羽一时兴起……
他呼吸微窒。
救命。
提赫羽看着面前把自己缩到角落的青年,他很少见对方有这样戒备的时候,不由兴味地挑了下眉。
提赫羽:“放心,不动你,我有分寸。”
江楼眠:“……”
在这方面的事情上,他已经完全不相信对方的鬼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一字一句道:“……希望可汗说到做到。”
-
翌日,提赫羽正在马车中假寐。
身下行进时的颠簸忽而猛地一顿,外面传来隐约的骚乱,他皱了皱眉,侧眸扫了一眼身边已经呼吸平稳陷入熟睡的人,径自撩开帘子,跳了下去。
正午直射下来的阳光令他不自禁眯了眯眼,待看清面前的景象后,他不禁愣了一下。
前路已然被细密丛生的黑色荆棘覆盖,细细密密的荆刺生长着,在雪白的阳光下泛着炙目的光,张牙舞爪宛如尖利的指甲,几乎长及腰际。
“可汗,马车过不去了。”其中一人说,“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照地图上画的,只要过了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提赫羽拧眉确认道:“要去的地方就在这后面?”
“是啊可汗,可是我们几个在这附近转了一圈,都找不到供人走的路,不如绕开这里……”
提赫羽陷入了沉默。
不能再拖了。
他一直呆在江楼眠的身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对方的身体宛如即将烧尽的残烛,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熄灭的危险。
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思至这里,他对着那些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回到了马车。
车里的人已经被外面的动静的吵醒了,略略动了下身子,面向提赫羽,嗓音里含着几分疲惫的倦怠。
“怎么了?”
注视着那双蒙在布绫下的眼,他说:“前面的路有些不太好走,马车过不了。”
提赫羽将江楼眠往外拉了拉,在他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把对方的手虚搭上自己的肩头,侧头示意道:“上来。”
江楼眠一怔:“你背我?”
话音刚落,他便轻笑了笑:“多谢。”
他用双臂环住对方的脖子,下巴自然地搁在提赫羽的颈窝,说话时,温凉的吐息落他的颈侧:“路很难走?绕路不行吗?”
“绕路太远了。”提赫羽道,“等不了这么久。”
对方跳过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一片漆黑中,江楼眠应了一声。
他刚从昏迷中抽身出来,眼皮仍旧有些沉重,垂下的指尖一搭一搭地落在对方的胸前。
提赫羽一步步往前走着。
哪怕前路有派出的人清理,但两侧肆意生长的荆棘还是不受控制地划破他的衣衫,荆刺穿透布料,在腿上落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随行中有人发现了,忍不住低呼道:“可汗,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提赫羽丢了一记警告性的眼刀,吓得连忙噤了声。
江楼眠在对方的背上半梦半醒了片刻,也觉察到了不对,微侧了侧头,发丝无意识地挠过他的脸颊。
他蹙眉道:“提赫羽,这到底是什么路?”
“怎么有血腥味?”
极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对方逐渐沉重的呼吸,提赫羽走得不快,甚至远慢于正常前进的速度,缭绕刺鼻的血腥气始终萦绕不散,甚至有愈加浓郁的趋势。
心头隐隐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半晌,他听见对方微哑的嗓音传来。
“很快就到了。”
提赫羽沉着眼,鲜血沿着他的裤腿一滴一滴地淌落,在身后拖曳下一条蜿蜒斑驳的暗红血迹,沾染殷红的荆棘颤动着,尖锐的利刺反射出猩红诡异的光。
那人的声线很平静,平静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就仿佛在生生隐忍克制着什么一般。
觉察到不对劲的江楼眠试探性地将手往旁侧摸索着伸去,下一刻,尖锐的刺痛自手背袭来。
皮肉被勾连着绽开的疼令他不自禁皱了下眉。
提赫羽垂眼看了一眼那人落在他胸前的手,苍白的手背上,鲜红流淌而下,在指尖坠成血珠。
他的额间因疼痛染着薄汗,闭了闭眼,声线暗哑道:“别乱动,伤着怎么办。”
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一瞬间,江楼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唇瓣动了下,却没发出声响来,染血的指尖无声攥紧,在掌心留下白色的掐痕。
半晌,他说:“我自己也能走的。你拉着我……”
“闭嘴。”
提赫羽尝到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磨了磨后槽牙:“你就在上面乖乖呆着,什么也别管。”
江楼眠不说话了。
无边的黑暗里,唯余那人的呼吸声环绕在他的耳畔,对方颈侧脉搏跳动时的震动沿着他紧贴的手臂传来,一下又一下,安稳,沉闷。
江楼眠:“你累了就放我下来。”
虽然他心知肚明,提赫羽绝不容许让这种情况发生,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那人也一样,丢下一个“知道”,便毫不停顿地向前走去。
第87章
江楼眠伏在对方的身上,因精力不支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片无边的黑暗中,记忆光怪陆离的碎片不断地分裂、重组,一幕幕断续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掠过,他的意识仿佛位于漩涡的最中心,无情地被扭曲、撕扯。
属于不同人的驳杂的话语纷涌而来,交织的窃窃私语的光影里,将他彻底席卷。
恍惚间,江楼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阴冷、血腥与惨叫的暗无天日的地方。
门轴尖锐的摩擦声里,牢门被打开,一双黑缎龙纹靴踏了进来。
鞋子的主人每走一步,那双踩在肮脏地面上的名贵朝靴便发出沉闷的声响,却迟迟无法引来对方的注意。
带着镣铐的青年仿佛一尊缄默的雕塑,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但即使是雕塑,也定然是凝聚了世间能工巧匠心血所刻铸出的那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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